今天是周六，天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天气预报说这两天潍坊地区有强降雨，提示居民注意防洪。不知道是不是受南方洪涝灾害的影响，反正隔壁牧校门口已经筑起了沙包。
不知道老天爷能不能让我顺利地回家，我想先给爹娘打个电话吧。拨上了电话号码，我就笑了，猜想着电话那头，爹和娘谁先接电话。
如果是娘，一定是缓慢而且平静的女中音：“谁啊？”，娘您从来都不记得我的手机号码，即使我用了咱们设置的亲情号您也不记得。
如果是爹呢，每次都是急促而且高亢的男高音：“美芽，你娘出去啦，你有事啊？没事就挂了吧！”爹我每次打电话就是只找我娘的吗？没事就不打电话了？怎么每次打电话我都有自讨没趣的感觉呢？
电话那头一直没人接，我抬头看了眼桌上的日历，哦，今天是初十，村里的大集，爹和娘赶集去了吧？家里没下雨？
雨密集起来，雨滴甩在阳台的玻璃上，声音细腻而光洁。思念如这突如其来的雨，弥漫在一片雨雾和雨声里。老爹老娘，我想您们啦！
爹，美霞打电话给我，告您的状！老幺边说边笑，最后笑着笑着就哭了！
“姐姐，我真害怕，咱爹都八十了，怎么就不服老呢？你说他要是磕着碰着有个三长两短了，咱不得后悔死！”
爹，您都八十二了！怎么越来越像个长不大的老小孩呢？五六米高的房顶您竟然蹬着梯子就爬上去了！那点点黄须菜您放在院子里的凉台上晒晒不行吗？什么房顶上晒得快，晒的好，太阳还在乎那五六米的落差吗？即使晒不成，您的儿女们还缺那份口味吗？还有，爬到墙头的丝瓜，美霞自己摘就行了，用得着您大板凳摞小板凳地帮她摘吗？
爹，美霞吼您了？都是您从小惯的她！你们俩都属老虎，应了那句话：虎父无犬子！美霞的脾气随您，爆的老虎一样。您呀，就忍着吧！
说您偏心眼，您还不承认！小时候您总说老幺身体弱，像只养不活的小病鸡，得捧在手里捋着毛养。那时候，不管在外面干活多累，回到家里，只要美霞撒欢跑到您眼前，您一准把她抱在怀里，举过头顶，架到肩上，让她当马骑。大娘说美霞是您心尖尖上那点点肉，眼皮皮上那层层膜！我和大勇有多嫉妒，您知道吗？您脾气不好，常常和娘吵嘴磨牙，严重的时候，我和大勇躲到一边，小小的美霞敢拿着钳子和您讲理：“你再咬牙根儿，看我把你的老虎牙提溜出来！”您瞧着站在面前不及您腰高的老幺，噗嗤一声笑了，一天的云彩就化了。
美霞就是您的开心丸！爹，您还记得不？您从年轻牙齿就不好，牙疼犯了的时候，夜里疼的睡不着，满屋地来回跑趟儿。大冬天的，嘴里含着带冰碴子的凉水止疼。 爹您说那时候的人就认为牙疼不是病吗？要不为什么不去看医生，或者干脆拔掉呢？我睡不着，睁眼望着窗外的月亮，祈祷哪位神仙显灵，赐给您灵丹妙药，让您不再痛苦。当然，那时候的您什么都不知道！白天您的腮帮高高肿起来，嘴里倒吸着凉气，强捱着吞咽那碗拉嗓子眼的玉米糊。我和大勇小心地看着，三岁的美霞跑过去，靠在您的怀里，伸出她的小手摸着您的腮帮问：“爹爹，你还疼吗？”这个画面一直留在我心里，什么时候想起什么时候鼻子都是酸酸的。
对了爹，您新装的全口牙适应了没有？大勇花那么多钱给您换的高级的，您怎么还说不如您十年前镶的那个旧的呢？人老了牙床一定是萎缩了，乍装上肯定得适应几天，您可不能咬糖豆，也不能啃杠子头！先吃点软的，慢慢适应了再发表意见，您有时候说话很伤人的。 比如说，您的耳朵背，我两万多块给您配的助听器，您老人家新鲜劲过了，不出门就不爱带了。我打电话不得不大声地喊，您却跟娘说我吆喝您！爹，从小我和大勇在您面前敢说个“不”字，敢起个高嗓吗？前几天和大勇打电话，大勇说您的耳朵一阵儿一阵儿的，该听见的使劲喊，您都听不见，不该听见的，人家说个悄悄话，您都听得真真的！真的假的啊？哈哈，不管真假，以后，我得小心啦！
反正我是看明白了，我和弟弟为您做什么都很难讨您个好，妹妹给您烙个杠子头火烧，您都香得念叨好几天！而且，美霞怎么呛您，您都乐呵呵的！
爹，美霞十四岁做手术，凑不够手术费，您骑车四十里，豁上老脸，去求三叔。以至多少年之后，对叔叔婶婶的感激和报答，都是我们姊妹仨不敢懈怠的责任。您整宿整宿睡不着，眼睁睁瞅着。那个该死的算命先生说美霞活不过十七，您的心缩缩着，小心翼翼地陪她长大每一岁，直到美霞二十四，您六十岁那年，手把手地把她交给了让您考察了一整年的大兴。您说这个好，离家近，有个风吹草动您都听得见！爹您还记得不？美霞结婚那天，我带着四岁的儿子回家，大勇的儿子和我的儿子，也就是您的孙子天佐和外孙天佑拿着玩具水枪在院子里疯闹，您不论青红皂白朝天佑吹胡子瞪眼睛。我大娘说：“美芽瞧你爹，孙子外甥两眼看待！”我非常恼火，朝您质问，为啥偏心眼儿，不吵大的要吵小的！您竟然在那么多亲朋好友面前，喊着让我滚！我拉着儿子往外走，我娘撵了出来“美芽，美霞出嫁，你爹心里难受啊！”“难受就拿我出气？美霞是亲生的，我是捡来的？”为此，我三个月没回家，直到春节回家拜年，敞开大门迎我的那一刻，您眼圈红了，我的鼻子好酸啊！爹，您还记得不，您弯腰抱起天佑，老泪纵横。您说：“孩子，姥爷想你啊！”爹，我知道，您是想美芽！
爹，没想到这个从小体弱多病的美霞真是挺能的哈，大兴是海员，常年不在家，美霞上着班，带着俩孩子，婆婆帮忙还种着两亩口粮田。好在耕种収播都是机械化了，可您总是不放心，早晨傍黑地帮她打理着。那年美霞盖房子，七十多岁的您整宿整宿地和她作伴看着工地。房子亮堂堂地矗立起来，老爹和老幺都瘦成了纸片人！前年，美霞把她的地租出去了，就是觉得您年纪大了，她不忍心让您再跟着操心。
爹，听说美霞最近成了您的专职理发师？每次您都说要给她15块，给了没有，还是只是客气一下？哈哈，每次给您理完发，美霞都给我发照片，中华老帅锅哦，特年轻，特精神！美霞还是和小时候似的，搂着您的脖子，臭美地玩自拍，我看得羡慕嫉妒恨。
爹，自我记事起您脾气就倔强的很，您生气的时候喜欢咬牙切齿，骂人摔东西。可是，您从没动我们仨一个手指头。大勇不爱读书，逃课去湾里洗澡，被老师找了家长。您脱下鞋子，朝着大勇高高举起，却又气急败坏地摔在地上。姥姥说您是雷声大雨点小，孩子面前没志气。大勇被娘狠狠地揍了一顿，关到小西屋里捞不着吃饭。您摸着大勇小屁股上一道道通红的巴掌印儿，背着娘带他去西河好好游了一会。事后，大勇含着泪对您说，以后再不敢了！不知是娘的巴掌厉害还是您教育有方，反正大勇没有食言，从此再没私自下湾洗过澡，无论他那几个老铁怎么诱惑，他都没有去过。哈哈，只不过开家长会的时候，大勇喜欢您参加，为的是避免娘的巴掌，我喜欢娘参加，为的是看娘满脸的骄傲和满足。
前几天大勇打电话说最近您老嫌他不听话，什么事也不肯跟他说，不像小时候那样乖了。爹啊，大勇都五十岁啦好不好？！他的儿子，您的宝贝孙子天佐都要结婚了，您还要求他小时候一样事事听您的，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大勇的虾场不用您操心，您也操不了那个心。现在都是科学养殖了，跟您那时候已经大不一样，您指导不了了。再说，那么远的路程，大勇能让您去吗！您还小孩子一样怄气了？
爹，大勇没有念大学，可他的事业做得风生水起，比我强！他在您面前翘尾巴，只是想得到您的肯定和褒奖，您应该感到骄傲，别老挑他的刺，动不动就责备他。他都五十岁啦，心里有数，人眼前，您得给他留脸那！
前些日子，村里统一整修硬化胡同，您带头清理门前的杂物，还拔了咱家门前长势正猛的丝瓜。您说咱门前你那半分小菜园留不留是芝麻大点的事，顾全大局，咱老军人的本色不能丢！为此，美芽给您点个大大的赞哦！娘说那些天，您饭都顾不上吃，背着手，弯着腰，踏着小碎步来回检查。指指点点，比我当村长的二叔都忙。弄的大勇一霎都不敢离开，担心您说话太直得罪人。大勇说的对，这条胡同不是咱家的自留地，这些干工程的人也不是您的儿孙！八十二岁了，您还是愤世嫉俗，操不完的心，管不够的闲事，难怪大勇对着我发牢骚呢。爹您想想，那些修路的是吃干饭的？一条胡同，一个水准，不会有高有低，谁家也做不了手脚！等基础工作做好了，测绘完成，高低找平，堵塞疏通，一马平川！ 即使稍有差池，也无大碍，您说，是不是？
哈哈，老爹，您逼着大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越过墙头把那棵我好多年前栽下的凌霄移到了院墙内。你说这棵花树不能拔，看着凌霄就看着了美芽。您为这棵凌霄浇水、遮阴、剪枝、施肥，孩子一样伺候着。咱的凌霄没有辜负您，那些因为挪移而伤的花茎慢慢地长出了一只一只的小脚，一步一步沿着院墙爬满高高的门楼。凌霄花开的那个早上，咱家门口云蒸霞蔚，像一片彩云落在了门楼上。漂亮的花蒲扇鸟在门楼上展翅梳羽，引得四邻啧啧称奇。
美霞说，前几天她给您清理冰箱，家里的冰箱又满满的啦！
今年第一网虾和蟹，大勇照例先从虾场拿回家给您和爹尝鲜。您和爹不舍得吃，说是自己养的，吃着放心，全都存在冰箱里，给我留着。娘，您知道，我有点甲亢，医生叮嘱尽量少吃海鲜，恐怕我以后得少了这份口味了。上次带回来的蛤蜊肉和海鲜肉才吃完，惹得您女婿大江说我没有自制力，要送给别人。娘，我不是馋，也不是不遵医嘱，想着您和爹从集上大沉沉地买回家，洗了，漂了，一个个扒出肉来，在清汤里洗净泥沙，把思念期盼一起放进冰箱冷冻着，眼巴巴等我回家拿。我想象的到，您和爹在做这些的时候，心是怎样的柔软和期盼！这是老爹老娘的心啊，我舍不得送别人，吃到肚里，心里舒坦。
娘，这些年，我给您和爹拍了好些照片，我按时间顺序整理了两个大相册，这次回家带给您俩看。 娘， 我又端详了一下那张我从您相框上拍下来的您年轻时的照片，那时候的您好漂亮啊，就像您喜欢的电影明星谢芳一样。一双又粗又黑的大辫子，一个摆在胸前，一个甩在身后，一口让我汗颜的洁白的牙齿白釉雕琢的一样。娘您看，我拍的您七十五岁生日的照片依旧好看啊，青花瓷图案的蓝花褂，盘扣的小领，您微微地浅笑，除了眼角有些下垂，两鬓有些斑白，脸上不见一丝的皱纹。
娘啊，女儿心中，您永远都不会老！您豁达开朗，心明眼亮，您永远是儿女心里那个无所不能的神。
娘，我的书《我的大下营》，写了一半了。开始觉得这应该是件信手拈来的事，可真正全身心地投入了才感觉远远没有想象的那么轻松。曾经有一个阶段，我写着写着竟不能自持，眼泪一次又一次模糊了我的双眼。
想起早年您和爹供我读书的情景，堤南外十亩盐碱薄涝的棉田，几乎榨干了您的全部活力。姥姥说您就像个野人，整天趴在地里。娘，记得有一年麦收，咱早晨三点就出发了，好不容易一镰一镰地把那三亩麦子割完，您看着我一手的血泡对我说：要想一辈子不遭这个罪，就好好读书。沟东二爷爷家，蕙姑姑的女婿，县城的工人，一辆大卡车开进麦田，五六亩麦子一车就拉回家。不像我们家，两辆小推车，三亩地，一直推到月亮升到中天。看着疲惫不堪的您和爹，看着嘴里含着饭就睡着了的大勇，我就想，我要找对象一定找个惠姑姑女婿那样的，有本事会开车的，农忙的时候可以开着大卡车把咱们家的麦子豆子一下子拉回家，不用您和爹爹那么累，不要年纪小小的弟弟那么遭罪，这是我十五岁之前埋在心里最伟大的理想。对我是否上高中的问题，大爷姑姑们对您和爹说：美芽是老大，一个闺女家，不用读那么多书，近便便的嫁了，也好给您和爹添个膀子。
娘，那时候您是多么需要我下学来帮您们啊！可是一直争强好胜的您说，美芽成绩好，得读书，不能只看眼前把孩子前程耽误了。我不知道您哪来的勇气，顶着那么大的压力让我念高中，考大学！可是，不懂事的我，在三年之后，仅仅因为三叔一句过头的话，撕毁了那份来之不易的师范院校的录取通知书，硬要来年考一所名牌大学证明自己。这大逆不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举动，让您肝肠寸断，让我成了一大家人眼里的熊孩子。您在那十亩棉田里捶足顿胸，放声大哭。七月流火，大中午，您骑车十几里去姥姥村找明建舅舅为我凑学费，硬是背着那么沉重的包袱，让我去复读。在当年的农村，对一个农村妇女，举债让一个闺女复读，无疑是一个壮举。好在我历尽艰辛，终没有让您失望。让我欣慰是：多少年以后，我的老娘很骄傲地在众人面前说：“我的儿女，个个都不差，老少爷们面前，都给我长脸。”
娘，一提我小时候的大下营，满头满眼都是火红的柽柳林和无边无际的红种子，我甚至闻到了那诱人的带着咸腥味的北海滩的气息。抚养我长大的姥姥，为我读书操碎了心的爹娘，待我如兄长的弟弟还有体弱多病却替我承担了不该是她承担的许许多多的妹妹……那哭笑都是甜的童年，历尽磨难的学生时代和镂骨铭心的所谓爱情……往事一件件扑面而来，我一时竟然招架不住。娘，有时候我就想，我是不是您上辈子欠的债，要不我怎么这么不省心，让您受那么多的罪，吃那么多的苦？娘，今世我欠您的，我要几辈子才还的完？如果有来生，您做女儿，我做娘，让我还给您所有的爱！只是，我不想等到来世了，今生今世，让我在有生之年，好好爱您。
我爷爷在世时是大下营妇幼皆知的名人，可我不亲爷爷，他去世的时候我甚至没掉一滴眼泪。可他临走前留下的那句话让我终生不忘。爷爷告诫儿孙：“男的要学老三，女的要学美芽娘”。三叔是我爹兄弟三个中最有文化，素质最高，对整个家庭帮助最大的人。娘您呢？是勤劳善良，自强自立，敬老爱幼，以自己的尊严让爷爷竖起大拇指的人。爷爷是公私合营过来的最早的工人，拿着在当时看来算得上不菲的工资。在咱们家最困难最需要钱的时候，您和爹没有开口向他要过一分一文。您说：大爷脑子有病，过世的大嫂留下的一对双胞胎需要抚养，爷爷帮大爷家应该。您不但不怪爷爷，不攀不比，还一如既往地孝敬他，给他缝洗更换四季的衣服，洗头剪指甲，家里偶尔做一点点好吃的都给他留一份。您没有功夫，甚至让我年迈的姥姥给爷爷做棉衣棉裤，直至他九十五岁寿终正寝。娘，您这一辈子，有多少优秀品质让我等小辈望尘莫及啊！
娘，写这本书，我没有什么奢望，我只是在完成自己一个心灵的救赎。去年春天我生病住进了医院，躺在ICU病房，我那么想念您和爹。人生无常，谁也无法预知明天会怎样。那些日子，我有了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在我力所能及的时候，把多少年来所想所念的，写出来，让我漂泊的心回归安宁，让您的子孙后代在您的品德感召下好好做人，这是我写这本书的初衷。
娘， 我一定用心好好写完这本书。时光的小脚跑得很快，再不抓紧就来不及了。我争取在您八十岁生日的时候，为您送上这份特殊的贺礼。我知道，这是您最希望看到的！
我爹一辈子脾气不好，您常说，跟了他，您出了一辈子力，生了一辈子气，一辈子没捞着点儿好。娘啊，您想想，当年我爹可是福建沿海立功受奖的优秀军人。为了您，转业的时候，他依然放弃了去城市工作的机会，回农村陪您种地，赡养姥姥。虎落平川，他几乎一辈子不得志。娘啊，就凭这一点，您就原谅了爹的孤僻和暴躁，别再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他斗气。您不是说过嘛，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爹就是那个秉性，他心直口快，一句话能堵死人。可他心地善良，憨厚耿直，对姥姥好，对老婆孩子好，这就是时下的暖男，好男人！您们俩风风雨雨五十多年走过来，一路吵吵闹闹，历尽磨难，却谁都离不开谁。您和爹都离不开生活了一辈子的家，我磨破嘴皮，您们都不肯跟我来城里生活。您好不容易跟我来潍坊住几天，您看我爹，一天无数个电话，问这问那，担心这，挂记那，就怕女儿亏待了您。您呢，早上让我问爹吃饭了没，吃的啥，晚上问泡脚了没，吃药了没，上门闩了没！那种分分秒秒的牵挂，女儿都看在眼里。您说跟我出来清净一下，您清净的了吗？我只好送您回家，让身体硬朗的爹放心、安心、心甘情愿地照顾您。让您们俩在一起争争吵吵，打打闹闹，耳鬓厮磨，相濡以沫。这也许就是您们另一番滋味的爱情，另一种情趣的生活之道吧。
大勇对我说：老大，你别拿当回事，就权当俩老小孩玩打架吧，上午吵，中午就和好了。我姑也说：吵吵闹闹，长长久久，哪一天吵不动了，活着就没劲了。我想说的是，娘啊，黄土埋到脖根儿啦，还有多少好时候啊？您和爹能不能在有限的时光里，换个活法，珍惜彼此，平心静气地享受一下年轻时没有来得及好好体味的儿女情长，手拉着手，去西堤上看看夕阳，心平气和地好好说说一辈子没有说的心里的话。娘，您试试看，别让我这么牵挂着。
娘，天佑转读博士了。我没有太大的高兴，心里反而怅怅的。想想年轻的时候，操心费力地供应孩子读书，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等孩子大了，翅膀硬了，他们越飞越高，离大人越来越远，老了老了，跟他们共处的时光都是可数的，还能指望沾他多少光呢？我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现在看看，对您和爹来说，在我身上，您们的付出是不是远比得到的要多得多？老了老了还是弟弟妹妹在您们身边照顾得更多更周到啊！
不过请娘放心，我现在的条件比您那时候已经是天壤之别，天佑要读书就让他读吧，他读到什么时候我就供应到什么时候。您说过，一辈一辈都是这么轮的。只要是正确的，我们就全力支持，至于其他的，咱不用替他操心，他主意大得很。
娘，别再那么说，您谁也不欠，反而是我们这些做儿孙的亏欠您的！天佑和天佐生日只差12天，您没有分身术，顾了孙子顾不了外甥。当年您让我读书，没让大勇读，在照顾孩子上，您帮大勇，这本身就是帮我弥补对弟弟的亏欠。何况，天佑小时候的棉衣棉裤，哪一件不是您亲手缝制？那几年，您的眼睛总是红的，爹说您是晚上给俩孩子缝衣服熬的，您是心疼早早就送幼儿园的天佑哭的。娘啊，男孩子从小苦养不是一件糙事，您看咱天佑多优秀啊！他孝顺懂事，勤奋好学，他可是咱家第一个博士哦！谁说他跟您不亲，他拿了国家奖学金，不是第一个告诉您的嘛！ 娘，天佑走的时候，带走了您给他做的十双鞋垫，他说垫着姥姥做的鞋垫，走遍世界都不累。
娘，天佐女朋友，您满意吧？多好的闺女啊，您还担心啥？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会干家务的？哈哈，我结婚的时候您就担心我能不能把饭做熟了，能不能分清针头线尾。您好不容易来我家一次，您带的是大饽饽和针线顶指儿。娘，事没逼了头上，逼上了啥都能干了。再说了，现在啥东西都能买得到，不用自己亲手做了。您老就等着天佐把媳妇娶回家，来年给您生个重孙儿，那时候您就四世同堂啦！
所以，娘，您得直起腰板，打起精神，结结实实地好好生活。
村长二叔说我长得跟娘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无论模样，性情，还是待人处事都像极了娘。娘，我这辈子虽然读了不少书，可我不敢奢望自己在咱们这个大家族中多有威望，我只希望无论何时何地，老家人谈起，我没有辱没娘的声望就足够了！
一阵悠扬的音乐铃声，我的手机响了。接起电话，爹气喘吁吁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天不好，我去集头上买了包萝卜种子，撒了咱小院里，能长多少算多少。”
“没下，就是阴天。你娘去笛子姑姑家打扑克了，我去叫她？”
“……美芽，……要不，你就回来吧，大勇早上收地笼子，收了好多小寨花呢，很新鲜，活蹦乱跳的，你回来，我酱爆给你吃！”
“哈哈哈…….没有大雨下，我一会儿就走，中午回家吃饭！”
雨，渐渐的小了，轻捷的雨脚叩打着窗户，透过窗棂，看见清灰色的围栏上凌霄花整攀援而上。那沉甸甸的叶子绕着粗壮的藤蔓，密密匝匝，闪闪发亮，如爹娘院子里的那棵一样，明年的花季该是怎样的灿烂啊！
昌邑之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