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满木头的大解放车厢里,我跟娘坐在留有一点空隙的车厢前端,依偎在娘的胸前,娘也用胳膊紧紧搂着我。
耳边的风嗖嗖的响着,头发也被吹得挡住了双眼。第一次坐车,开心却又有点害怕,在娘怀里的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被风刮去。
娘平时只要有时间,都会逗我玩或者是给我讲笑话,可这时的她却一声不吭地坐着。不甘寂寞的我撞了撞胆子,抬起手,撩了撩遮住我眼睛的头发,抬起头,只见眼前娘得挽簪发髻也被风吹的乱糟糟,脸也被头发遮住了,有点特别会讨娘欢心的我,立马用小手把娘的乱发一缕缕的撩到耳后,娘此时的眼睛是红肿的。娘那满面愁容的表情,至今回想起都有种酸楚楚感觉。
那时我虽然只有四岁却觉得,一直觉得自己早就是小大人了,一直也觉得自己听话也懂事,爷跟娘才特别喜欢我的。
我用手抚摸着娘的脸,哽咽滴跟娘说:娘别伤心了,你再掉泪我也会掉哭的!去新家不好吗?不好为啥去新家呢!
娘叹了一口气跟我说:“你还小不懂事,等长大点你就懂的了,故土难离啊!”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继续抬着头望着娘,生怕不看娘,娘又会伤心流泪,心里还在嘀咕着,不好就不去,为啥还非去……
上汽车时,围观的有好多好多的人,娘握着他们的手,摸着眼泪跟他们一一说着什么,司机一个劲的督促着,娘上车了,我也不知被谁也抱上了车。
家里最近几天气氛跟平时大不相同,爷娘基本没了笑脸,平时嘻嘻哈哈哥哥姐姐们最近都显得沉默寡言,偶尔还看到娘偷偷的摸着眼泪。
最让我纳闷的是,爷、娘、哥哥、姐姐还有邻居亲戚们也来了不少人,也帮着都一起整理着东西,装的,包的,还要都全部包裹的严严实实,都也没有搭理我的了,好像都把我遗忘了……我有点生小闷气了,都不理我,哼!就你们能干活,我也干给你们看看……
这里帮一把,那里帮一把,跟他们一起忙活着……
干的还挺起劲!就这样还走到哪里那里不受欢迎,都撵我,上一边。
有点小个性的我,遭遇到几次的不公平的待遇,真生气了,找个安静角落坐下来,手托着腮帮闷闷不乐的生着小闷气……都说是小屁孩掉屁股的功夫就忘事,我虽然没有那样快,但是也是不大一会的功夫,又蹦蹦跳跳又跑过去捣乱了……
就在搬家的头一天,家里来了人好多好多的人,都也跟着忙起来,把整理好的全部东西倒腾到邻居院子里,娘还把我带邻居家,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让出去,让我在邻居大娘家老老实实的呆着。
外面人嚷嚷的啥听不清楚,还算懂事听话的我,在大娘家安安静静的等待着娘过来接我。
等娘等了好长时间,就问大娘娘啥时过来接我,大娘说了句,今晚就在我家睡觉,你娘也在我家睡,你们的房子拆了,你们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去昌邑安家了,我听到大娘讲的话后,就直接跑了出去,我们家跟大娘家对门邻居,就只是隔着一条胡同,大娘跟在我身后,我看到我们家的房子已经没有的房顶,好多人好多人都在那里整理着木头,我吓蒙了,跑到娘跟前,都不想知道怎样问娘了,只是紧紧的揪着娘得衣服,躲在娘得身后,搞不明白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娘看到我这状态,跟我说,我们明天就去昌邑了,拆掉我们现在的房子,要去那里盖我们的新房子,不要害怕,到那里都是家。
我晚上在大娘家睡得挺早,睡的也挺香,还正在睡梦中,嚷嚷嚓嚓声把我吵醒。睁开朦朦胧胧的眼睛,炕上就我一个人,穿衣下炕,爷娘跟哥哥姐姐们还有好多我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大娘的院子里在聊着天……
我也跟小大人似的站在那里,像做梦似的呆呆的看着眼前的这情景。
天亮了,有人嚷嚷着,车来了,车来了,来了两辆大解放车……
我们的这次搬迁,还是60年的峡山水库放水淹没的村庄,失去家园的那群人,分批搬迁的。
原来我们在水库里面的家园,是何等的气派:围墙环卫着分前东邵后东邵这数千口居住的两村庄,进村映入眼帘的是几道官封石牌坊,高大挺拨、恢宏华丽、气宇轩昂。村里有为供奉祖先立的家庙,专属祭祀祖先和先贤的场所,还有供奉祖先和祭祀的祠堂,祠堂除了作为祭祀场所之外,还是执行族规家法的地方。族人的冠礼、婚礼、丧礼基本上都在祠堂进行的,有的宗族规定族人之间或族人家庭之中发生争执,都要到祠堂中裁决。听娘讲过,她跟爷的婚礼就是在祠堂举行的。我们依山傍水的村庄,在十里八村也是最让人羡慕向往的村落。
1959年毛主席说的那句:“水利是农业的命脉”
全国上下一片沸腾,前呼后拥,一呼百应着的响应着。
老百姓是单纯朴实无华的,“电灯电话,楼上楼下……大锅饭等等!还有就是所谓的共同到达共产主义”都积极效应着,支持着……
家园又算了啥,绝不能做社会主义走向共产主义道路的上的绊脚石。
征服要求村民搬家时,村民也没有任何条件,没有半点异议,没有半点怨言。都在等待着上级领导的一声的令下,修一条为了解决潍河下游两岸的洪涝灾害、农田灌溉和沿海群众吃水的水库。
为修峡山水库,淹没了大概100多个村庄,库区移民有的安置在本县,有的被安留下的政府给每个村子设置好定位,画好地段,开起了新的村庄建设。我们村就在原来位置的基础上,迁入了水库岸边的高坡上,村名在原来东邵村的后面加上了新村二字。
家园还没有完全盖置分配户数,还没有到规定那片土地淹没的时间,还没有完全做好一切后续,水库就开始了放水。
娘曾经跟我说过,来了水,她眼瞅着也只能拿大件了,就摘下了圈的门,在水里脱着走,那时的水已经到了娘的膝盖以上,地面啥情况也不知晓,在水里拖着门举步艰难的走着,也不知道了那里是深那里是浅,摸索前行着,一步的悬空,跌落我家的后院的水井里,幸亏眼前飘着一个囤jue,娘一个伸手抓住爬了上来。娘说要不是她反应快,两条生命啊就沉入井底,她那时整怀着三哥呢!
那个时间段,除了安排去吉林的,其余都安排在现有的住房里。基本都是三四户居住三间里,我们家也是跟其他三户合住一起的。现在想想失去家园的那群人,当时的惨状,真是可想而知。
居住虽然是问题,政府继续给盖着,最后都均配一户三间房。水库把居民赖以生存的土地占用为河道,民生就成了最大的问题,政府还是继续动员移民。
奶奶跟母亲都是过日子好手,在这片人多地少的故土上,也还能勉强度日。
一晃八年,这段时间虽然由于成分原因,胆战心惊夹着尾巴做人,那位奶奶用奶水喂大的孩子,当时造反时当上书记,那个外号叫死孩子的人,他虽然当时是村里头等坏人,但是他还是听从了他养母的话:“不能忘了你四婶子用奶水把你养大”这句话,对我家还是有所照顾的,我家那时相对还算是安全。
父亲常年在外县教书,就是放假回家住住,大小事情都是爷爷处理跟打理。
68年的秋天,爷爷病倒了,不久就离开了人世,永远的离开了我们。爷爷的突然离世,失去主心骨的父亲,又加上叔叔为了不让奶奶见物生悲,又把奶奶接去了千里之外的他家里。对于家庭一直甩手的父亲,一种来自无形的压力感!父亲像断了线的风筝,迷茫了……
成分原因,原本不在本县的父亲,只要老实本分的做人做事,不跟人何人争名夺利,默默无闻,也就没有太多的人关注他。可是现在不同了,他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虽然有那领导护着自家在村里不受成分的折磨,但是看着渐渐长大的孩子们,他们的人生归处怎样?婚姻怎样?能不能娶到媳妇都是未知……父亲的担心不是多余,那个年代,成分就是资本啊!33岁六个孩子的父亲,家庭全部重担落入父亲的肩上。母亲也是有担当跟有气度的女人,虽然父亲考虑居多,他毕竟还是要去工作单位上班,爷爷丧事不久,就继续诸城上班,母亲一人,带着她的最大孩子19最小三岁的孩子的六个孩子,按部就班的生活着。
69年的再次动员搬迁,娘跟爷经过深思熟虑,最后达成共识,为了他们的三个儿子,不至于成分原因娶不上媳妇,决定离开这片祖祖辈辈的故土,移民他乡。
父亲在政府指定的昌邑县几个村考察,最后定板落户在村里张是大姓,而且还也叫父亲叫爷的一个50户的小村庄。
母亲跟我讲过,说父亲怕大村庄树大招风,小村庄相对比较安全。(父亲一直惧怕着我们家的成分)
耳边的风还嗖嗖的响着,沿途的风景也没有心思光顾,一路就是注视着娘,担心着娘……
从小就臭美的我,今天穿着最漂亮的衣服和鞋子。红色碎花的小棉袄,蓝底碎花的背带裤子,姐姐给我用黑线绣的带云朵的小白鞋。那是双我非常喜欢的鞋子,
穿小后。我还保留了好久,让娘给我挂在圈的墙上。
记得有位大咖曾经说过:一个人成长是他(她)人生最灰暗的时候
居住环境的突变,门是带不上的;窗是透风的;屋顶许多处还是露天的;屋内墙面墙壁全是漆黑漆黑的。每天进进出出的人,听着他们跟家人完全不同口音的语言,心里特别别扭。还看到他们走时母亲还要给他们每人手里塞上沓从老家带来的煎饼,心里就特不舒服,觉得他们来我家就是为了来要我家煎饼的。每天看见疲惫不堪的娘,强装着笑容,稍微得闲整还要整理这凌乱不堪的家,懂得了心疼娘,由此我也就仿佛长大了许多,懂得了娘的不易好像也理解娘得难言的苦楚。
一天晚饭过后,爷把我叫到跟前说:小小,我们家也收拾干净利落了,你奶奶还要过段时间再回来,我们刚来,跟这里的邻里们还都不是很熟悉,你娘也要去生产队干活挣公分,我也要去上班,你哥哥姐姐们也要去干活跟上学了,我给你也安排个活,你每天要用你姐夫给你编的荆条筐拾两筐柳树叶,上午一筐,下午一筐,我每星期六会给你带两包钙奶饼干,怎样?我考虑都没考虑,爽快的答应了。两包钙奶饼干的诱惑啊!当时还挺兴奋的。其实没有饼干,我也会听爷的,在我心目中,爷的话在家里就是圣旨,哪有敢违抗的啊!我知道这是家里虽然没有形成条文,但是这可是早已形成的规矩。
每天跟着娘准点去生产队听从队长的派工,结婚的妇女基本都是安排在生产队的场院里干活,青壮还有男爷们都去坡里干活,娘自然而然就被安排在场院里。娘领完工,每次都会匆匆忙忙把我带进场院对面的柳树林里,走时都会嘱咐一番,放工我会过来喊你,只有听我声音才能出来,任何时候一定都不要出去,外面靠是有偷孩子的。我记住了娘的话,从来就没离开过。其实我也不敢离开,娘每次走后,我就蹲下,头都不敢都抬,四周也都不敢看,只低头看着眼前的树叶,还有低着头也能看到的那里树叶多,偶尔也能低头看看树干上的树皮,用手抚摸一下,觉得坑坑洼洼的还挺好玩。就怕风吹草动,听到这样的声音,都会吓得打颤。每天这样胆战心惊的捡着树叶,一片一片一片,又一片一片放在筐里,就这样一片一片数着,一片一片放着,等着娘得呼唤,等着娘得到来……
只要听到娘得喊声,我就会啥也不顾的跑到娘得跟前,撒会娇,这时早就忘了在这里的那些害怕,一会娘就会过去拿起我的小筐回家。
记得有一次,身后听到响声,那真的是害怕极了,吓的气都不敢喘了,抱着头,蹲在那里,不敢动,不敢看,好长好长时间,以为是怪物或者是野兽来了,以为再也见不到娘跟爷了,以为野兽会吃掉我,或者会把我撕个稀巴烂。后来听到了猫的叫声,知道是猫的做到,才慢慢回复了平静,又继续捡起了秋叶
这段经历,我谁都没有告诉,见到娘兴奋忘了,见到爷饼干诱惑,也更就忘的一干二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