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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槐花(第二章第一节)

第二章

   多年以前,每逢初一、十五,村里的女人们都要到村西头的慈云庵里来拜菩萨。那时候,庵里唯一的尼姑真玉师父已经五十多岁了,是本县东北乡人,长得慈眉善目,很受村里人的敬重。那一年的冬天,来庵里烧香的女人们发现师父的身边多了一个小女孩儿,也就两三岁的样子,刚刚学会走路,虽然穿得破烂,看起来又黑又瘦,鼻孔下面还挂着两溜鼻涕,但是眉眼间透着一股灵秀劲儿。在人们疑惑的目光里,真玉师父向人们道出了这个女孩的来历。

  就在几天前的一个晚上,刮了一天的西北风不知什么时候停歇了,已经睡下的真玉师父被外面的敲门声惊醒,她起身来到院子里,见天上正飘着雪花,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真玉师父小心翼翼地踩着地上的雪来到庵门口,她先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往面的动静,敲门声已经停了,有人在外边嘁嘁喳喳地说着什么,听起来好像是一男一女。真玉师父压低了声音问道:“这么晚了,外面是什么人啊?”

  “师父,俺是过路的,实在是走不动了,想在这里借一下宿,请您开开门吧。” 这是个男人的声音,他一边说着,还一边不停地跺脚,估计是冻坏了吧?

  “师父,您放心好了,俺不是坏人,您就可怜可怜俺们吧。”是那个女人在苦苦地哀求。

  真玉没再犹豫,她弓下身子把顶门的石头挪到一边,然后抽开了门栓。立在门外的两个人,浑身上下沾满了雪,已经分不清哪个是男,哪个是女。两人怀里各抱着一样东西,看起来像是两个孩子,身上同样落满了雪,黑夜里看不真切。真玉顾不上施礼,嘴里说道:“两位施主,外面天冷,快请里边来吧。”

   两个人跟着真玉来到东厢房里,真玉找出一把扫炕的笤帚替他们扫净了身上的雪。这一男一女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从面相和穿着打扮上看,都像是老实厚道的庄户人模样。那抱在怀里的果然是两个孩子,男人抱着的那个大一点,看起来也就两三岁的样子,女人怀里的那个包在一件小破被里,头脸都没有露出来。两个孩子都还没有睡醒,真玉把他们接过来,挨排着放在自己的炕上,然后去灶房里生起火来,烧了点开水让两个大人喝着暖和身子,一边和他们啦起了家常。

  两个人是夫妻,家是沂蒙山区的,因为家乡遭了旱灾,种了一年的庄稼颗粒无收,还要养活两个孩子,家里实在待不下去了,两口子这是要去投奔前几年闯了关东的一位远房亲戚。亲戚来信说东北那地方宽漫,人烟稀少,容易活人。小两口这是头一遭出远门,身边还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一路要饭走到这里,要去的地方远在天边,中间还隔着一个汪洋大海,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走到,言谈之间两个年轻人都面带忧凄之色,让善良的真玉师父动了恻隐之心,一面说些安慰的话,一面忙活斋饭给他们充饥,还备下够吃几日的干粮,用包袱包了,预备着第二天一早让他们捎着上路。当晚这两口子就带着那个小的孩子睡在外间用干草搭起的地铺上,那个大一点的孩子因为睡得死沉,就没有叫醒她,和真玉师父睡在了一起。兴许是夜里睡得晚了,也许是阴天的缘故,第二天真玉起得有些晚了,睁开眼时,天已经大亮了,身边的小女孩依旧在炕上酣睡,外间地上却是空空荡荡,两口子和那个孩子已不见了踪影。

  真玉急忙跑出屋来,只见院子里厚厚的雪地上印着几行脚印,一直往门口那边去了。真玉赶到大门口的时候,天上又开始飘起雪来,几行歪歪扭扭的脚印,在通往远处的小道上若隐若现。真玉怔怔地在庵门口站了许久,直到漫天飞舞的雪花把那几行脚印淹没,才转身往屋里走去。

  小女孩已经醒了,正坐在炕上哭着找娘,真玉师父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便把这个可怜的孩子紧紧抱在怀里了……

  小女孩的生辰八字、姓甚名谁,那对夫妇一概没有交待,真玉师父就把这一天当作小女孩的生日,还给她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铃铛”。一晃十年过去了,铃铛长到十二、三岁的时候,真玉师父给她起了个法名叫“妙音”,正式削发为尼,成为真玉师父的弟子。真玉师父在七十岁那年圆寂,这一年妙音只有十五岁,庵里的事务就全落在她一个人的肩上了。

 

  “姐,您真的想好了,要把这孩子生下来?”吃着早饭,铃铛问槐花。

  “想好了,俺不光要把他生下来,还要把他抚养大。这是他的骨血,俺不能做对不住他的事。”槐花几乎想也没想,就说。

  “啊,这么说,您要在这里住下来,不走了?”铃铛的眼瞪得老大,眼前的这个女人,太让人不可思议了。

  槐花点了点头,手里的筷子停在碗沿上不动了,眼睛盯着铃铛,问她:“铃铛,你说,他家里的人能不能接受俺?”

  铃铛想了一会儿,说:“这个……俺可不好说,他爹这人,有点……怎么说呢?老古板,她娘这人倒是不错,就是……在家里主不了他爹的事。”

  “他好像还有个兄弟吧?”

  “是啊,他兄弟叫振海,听说就要娶亲了。”

  “啊,是这样。”

  吃完早饭,槐花帮铃铛把灶房收拾停当,铃铛提起泔水桶正要往外面去,槐花叫住了她。

  “铃铛,俺想求您一件事。”

  “姐,有事您就吩咐,什么求不求的。”

  “俺想请您,做一场……佛事。”

  “给谁?振山哥?”

  “是,俺这几日做梦……老是梦见他还漂在海里,一会儿被浪打得没了影儿,一会儿又冒了出来,就是上不了岸。俺那里死了人,都要请和尚念经,做佛事的。俺想请您……给他超度一下,让他……早脱苦海。”

  铃铛犹豫了一下,还是痛快地答应了,“行啊,俺本来答应过村里,这几日就要还俗了,今天俺就做最后一场佛事吧,也好让俺跟佛菩萨告个别。”

  日头升起一竿子高,树上的鸟雀大都飞到野外觅食去了,庵院里静悄悄的,铃铛去把庵门闩了,又拿石头从里面顶上,回到灶房里净了手,领着槐花往佛堂走去。

  铃铛从腰里取出钥匙把门打开,佛堂里一下子亮堂起来,槐花跟在铃铛身后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就见观音菩萨端坐在莲花宝座上,面容慈祥地俯视着身下的两个女人。槐花只觉得眼眶一阵发热,急忙双手合十,对着菩萨低下了头。

  铃铛燃起一束香,把它插进像前的铜香炉里,一缕清香在佛堂里弥漫开来。铃铛合掌对着菩萨拜了一拜,便在香炉前的蒲团上跪了下来,槐花也急忙跟着跪下。

  清脆的木鱼声响了起来,铃铛一边敲着木鱼,一边念起了《往生净土神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  阿弥利都婆毗  阿弥利哆  悉耽婆毗  阿弥利哆  毗迦兰多  伽弥腻迦伽那  枳多伽利  娑婆诃

  香烟袅袅,木鱼声声,虽然听不懂她念的是什么,但那清脆悦耳的诵经声,还是一声一声敲打着槐花的心弦,指引她进入了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世界,天地间一片光明,她看见有一朵五色的祥云,缓缓降临在大海之上,这时,他出现了,他正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接引着,登上那朵祥云,祥云升起来了,越升越高,越升越高,缓缓地往西方而去……

  铃铛念得很卖力,她微眯着双眼,身子微微前倾,看得出她全身心都贯注在那经文里面了。念完了《往生咒》,又念《心经》,念完《心经》,又念《阿弥陀经》、《地藏经》,念了一遍又一遍,直念到日上三竿方才止住。

  从地上起来时,两个人早已是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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