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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槐花(第一章第五节)

洋槐花

第一章

  两个女人说了大半夜的话,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了。

  起来梳洗完了,槐花从包袱里取了件薄薄的单衣换上,那衫子有些紧了,把个身子勾勒得有山有水的,让穿了一身僧衣的铃铛看直了眼。

  “铃铛,你在看什么?”槐花不解地问。

  “姐,你真好看。”铃铛羡慕地说。

  “你这丫头,快别笑话俺了。”槐花苦笑了一下。

  “姐,俺说的是真话。”铃铛说,“俺振山哥好眼力,俺要是个男的,也会喜欢上你的。”

  铃铛的目光在她身上反复打量着,最终,停在她有些凸起的肚子上不动了,“姐,你这是……”她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槐花下意识地拽了拽衣裳的下襟,“是他的。”她红着脸说道。

 

  杨树茂生的那场“大病”,在村里引起不小的震动。村里人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阎王爷那里走了一遭,虽然拣回了一条命,却把个家业败得差不多了。为了治病,不仅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连那五间大瓦房也卖了出去。如今的杨家呙居在三间祖传的老宅里,再也没有了过去的风光,直让人感叹命运的无常。

  卖掉房子的注意,就是他躺在炕上的时候想出来的。杨树茂人缘好,外面的朋友也多。正是从那些来探视的朋友嘴里,杨树茂得以不断地打听到外面的消息。这个决定,就是在了解到北边解放区里发生的一些事情之后,经过几天几夜的反复考虑,才忍痛做出的。

  解放了,杨树茂“病”也好了,他重操旧业。虽然经历了那场风波,跟王掌柜、马掌柜的交情并没有断,他们依旧是他生意上的伙伴。时不时的,三个人会聚在一块喝点儿小酒,感叹一番时代的变迁。

  杨树茂卖掉房子的举动很快就有了“回报”。土改开始了,杨树茂被划了个“中鱼”的成份,而原先家境比他家要略逊一筹的那位亲家,则被划成了“富鱼”,那几条船也被分了。到这时候,当初极力反对他卖房的杨吴氏,也不得不佩服他的精明。

  日子似乎又过得顺风顺水起来,杨树茂依旧受到村人的敬重,连槐花都成了村里的积极分子,整天在外面忙这忙那的,有时一连几天都难得见到她的影子。

  唯一让老两口牵挂的,是这孩子的婚事至今还没有着落。

  虽说退过亲,凭着槐花的条件,来说媒的还是踏破了门槛。如今解放了,婚姻自由,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杨树茂再也不想搞一手遮天了,凡是有那合适的人家,就让杨吴氏在她耳边吹吹风,注意还得她自己拿,哪知她一听娘唠叨这事就心烦,不是把耳朵捂上,就是借口外面有事躲得远远的,连听也不想听。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杨吴氏沉不住气了,就数落她:“祖宗,你要当一辈子老闺女啊?”不管你怎么说,槐花就是不应声。

  谁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打从那次进城去送军鞋回来之后,杨吴氏发现,这孩子好像有了什么心事,动不动就坐在炕前发呆,或者倚在门框上,久久地望着远处的某个地方,半天都说不上一句话。几天下来,人好像也比以前瘦了些。女儿的一举一动,都没能逃过当娘的眼睛。

  这孩子,莫不是外面有人了吧?她在男人跟前悄悄嘀咕。

  老两口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他们期待着,说不定哪一天,槐花会带给他们一个惊喜。

  进了腊月门儿,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开始忙年了,一向勤快的槐花却比往日慵懒了不少,一天到晚都是一副病病恹恹、心神不宁的样子,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望着一天比一天憔悴的女儿,当娘的心疼了,让当家的去海边弄了只甲鱼回来,加海参炖了,要给她补补身子。谁知槐花一口汤没喝完,就“哇”地一口吐在了地上。老两口荒了神,杨树茂当即套上驴车到城里去请孟先生。

  孟先生进门时天就快黑了,给槐花号完了脉,又问了些饮食起居啥的,孟先生一声不响地从里屋退了出来。

  老两口神情紧张地等着孟先生开口说话。

  孟先生拿眼在屋里撒目了一圈,轻声问道:“家里没外人吧?”

  听孟先生的口气,孩子的病好像挺重的,杨树茂摇着头,转身去把屋门关了。

  “恕我直言,”孟先生小心地斟酌着词句,“这孩子八成是……是有……有了身孕。”

  晴天一声霹雳,把个老两口震得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是哪辈子造的孽呀……”杨吴氏突然双手捂脸,抑制不住地啜泣起来。

  说槐花杀了人,杨树茂信,说她劫道放火当海盗做土匪,杨树茂也信,唯有这种事情,打死杨树茂也不敢相信。“孟先生,会不会是……”他想一定是先生看错了,为了给先生留点面子,他吞下了后半句。

  “树茂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孟先生捋着颌上的长须,望着面前的两个人慢慢说道,“我孟某人坐堂三十余年,别的不敢夸口,单就这种症候来说,还从来没有看走眼过。弟妹,我问你,”孟先生往杨吴氏跟前凑了凑,在她耳边悄悄问道:“你是否留意过,孩子的月信……”

  “孟先生,您啥也不用说了,俺信。”杨吴氏抬起袖子擦了擦挂在脸上的泪,半是对孟先生,半是对男人说道。

  杨树茂愣怔了一下,只觉得一股热血在往头顶上涌,一阵眩晕袭来,就见他身子晃了两晃,幸亏孟先生出手快,才没有倒在地上。

  两个人赶紧把他搀扶到炕头上。

 

  这天晚上,杨树茂强撑着身子送走了孟先生,是让儿子杨柳赶着驴车送回去的。为了答谢孟先生,他封了两块现大洋给他,同时请求孟先生为他家的这桩丑事保密。杨柳回来的时候顺便把榆钱也带了回来,一家人一直商量到天亮,大家商量的结果,就是赶快把槐花嫁了,不管那个男人是谁,只要她愿意,就是个要饭的也认了,有什么办法呢?糙里找好吧。而且,要越早越好,最好在年前就把事情办了,免得时间一长,露了马脚,一家人就别想在村里抬头了。

  在得知自己怀孕的消息之后,槐花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慌失措,似乎这个结果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只是憔悴的脸上又多了一层忧郁。榆钱一再追问那个男人是谁,跟往常一样,每当遇到这种为难的时候她就玩起了辫子梢,低了头不说一句话。榆钱问是不是在城里那几天的事,她记得槐花跟自己说过,是和村里的伙伴们趁部队休息的时候去帮他们做一些事情,榆钱所有的疑点都集中在了那三个晚上。经不住榆钱的再三追问,槐花吞吞吐吐地向姐姐吐露了实情,她还告诉姐姐,一切都是自己的主动,与那个人没有一点儿关系。“傻丫头,”听完槐花的诉说,榆钱长长地叹了口气,妹妹的轻率与痴情让她又是可气又是可怜,“天下没你这么傻的女人了。”她紧紧地搂住妹妹的肩膀,眼泪一滴一滴往她身上滚落。

   杨树茂一家又一次作了难。那个叫董振山的男人一去没有了消息,眼下战争还没有结束,谁知道他是死是活。再说了,即使他还活着,这么长的时间里没有一点儿音讯,谁敢说他不是个骗子?眼见得槐花的月份一天比一天大了,等是万万等不得的。眼下摆在杨树茂一家面前的,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

  杨树茂让儿子赶上驴车进城去找孟先生。

  夜里躺在炕上,榆钱跟槐花提起打胎的事,说趁着现在看不出来,赶紧做了,日子一长,丢人显眼不说,自己身子遭罪那可是谁也代替不了的。槐花又不吱声了,只躺在被窝里不停地抹眼泪,榆钱一再问她考虑得怎么样了,槐花只说了一句“让俺想想”,就再也不说话了。榆钱见她心思有了活动,就放心地睡去了。早晨醒来,见她眼皮肿得老大,脸上一片一片全是泪痕,就知道她一夜没睡。榆钱用开水泡了条手巾替她擦着眼睛,问她是不是想好了,槐花说俺想好了,榆钱说这就对了,咱们今天就进城去找孟先生。槐花嘴噘得老高,说俺不去。榆钱问咋的了?不是想好了吗?槐花说,俺要把他生下来。

  原来她想好的是这个,昨晚上说的话白费了。榆钱气得脸色铁青,真想给她两个耳刮子。强忍着火气,榆钱说的话就有些难听了,“你也不想想,一个年轻轻的黄花大闺女,不明不白地养出个孩子来,你往后在村里还怎么见人?你让这一家人怎么有脸在村里混?”见她榆木疙瘩就是不开窍,榆钱狠狠地跺了下脚,撂下一句“你就作死吧,到时候可别怨别人没跟你说。”一掀门帘出去了。

  转眼就到了年根下,槐花的态度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榆钱已经回城去了,家里人也没有再逼她,表面上看起来已经服了软,其实杨树茂心里早就有了注意,只是考虑到大过年的,家里人多眼杂,怕弄出什么动静来,就只得拖到年后了。

  家里接二连三出现的这些挠心事,让一向不信鬼神的杨树茂心里犯了嘀咕,怀疑是槐花被邪魔缠了身,或是祖坟的风水出了问题。有“病”乱求医,杨树茂悄悄赶着驴车去西南乡请来一位姓刘的神婆子,这日恰好槐花不在家,那神婆子在槐花住的屋里细细察看了一番,说是从西北方来的邪气,杨树茂想起那个叫董什么的男人家就在西北方向,就觉得这女人道行不浅,心中暗喜这次或许找对人了。那神婆子让人关紧了门窗,然后摈退众人,只留下杨树茂一个人在场。神婆子换了法衣,披散开头发,手里握着一柄桃木剑,像个作法的老道一样,口中念着咒语,朝西北方向接连刺了数十下,直累得气喘嘘嘘方才停下。擦了把鼻尖上的汗,神婆子告诉杨树茂,说放心好了,那邪魔已经远去了。

  过完了年,杨吴氏不知从哪里讨来个方子,让榆钱从城里兑来几副草药,说是要给槐花补补身子。煎好了药,杨吴氏两手捧着送到槐花屋里,嘱咐她趁热喝下去。三副草药喝完,杨吴氏暗中观察,见槐花并未出现什么异常,悄悄跟男人说了,杨树茂不免有些着慌,就想或许是那药有什么问题,进城去跟孟先生说了,孟先生问,你见她把药喝了?杨树茂肯定地说,一个药渣都不剩。孟先生拈须沉思半晌,说这就怪了,我这龙虎汤从来都是百发百中。杨树茂问那怎么办?要不要再开一副?孟先生摇着头说,人命关天,不是闹着玩的,要开也得过了一个月以后。杨树茂回到家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就问杨吴氏,你亲眼看着她把药喝下去的?杨吴氏说,那倒是没见,不过每次去收碗,都见她舔得干干净净的,要不是喝进肚子里,还能藏到哪里去?就这么大一间屋子,再说了,她又不知道这是打胎的药。杨树茂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趁槐花不在家的时候,旮旮旯旯都翻遍了,也没找到一点儿蛛丝马迹。

  眼见得槐花的肚子有些招眼了,杨树茂老两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好不容易熬出了正月,杨树茂一天也不敢耽搁,又从孟先生那里抓了药回家,心想这回非亲眼看着你把药喝进肚子里不可。

  等到杨吴氏煎好了药,两手捧着送进槐花屋里去,却发现槐花没有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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