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千岁杀字休出口,老臣与主说从头——”
小川是远近闻名的京剧票友。每到清晨,悠扬的音乐就伴着炊烟从小川的院子里飘出来,邻居们都习以为常了。
最近一个多月以来,邻居们都很纳闷——小川的院子里,死一般沉寂!
有好事者,紧贴着小川的院墙,侧耳细听,除了可能因为小川消化不良而时常放几个响屁之外,再也听不到一点儿动静。
小川原来是有名的见面熟。就是遇见小屁孩,也会主动上前打招呼。原本就方面大耳,加之和善慈祥,越发显出一副佛像。可最近总是双眉紧锁,面部肌肉明显变得僵硬。气色也晦暗了许多。
吃过早饭,小川打了个饱嗝,顺手拿起一只牙签,边锁屋门,边剔牙。原本光洁闪亮的牙齿上面,积了厚厚一层牙垢。原来,小川一张口,优美的歌声就从嗓子里溢出来,现在一张嘴,一股浊臭味就会喷薄而出。
小川锁好门,骑上春节前买的箭牌自行车,有气无力地向着学校方向驶去。
六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晴空万里,忽然就阴云密布。远处,伴着一道耀眼的闪电,轰隆隆的推磨声传了过来,小川猛然想起,奶奶曾经讲过,这种声音六月最常见,是“云磨”发出的,预示着特大暴雨即将来临。
“啪啦啪啦”几个大雨点儿已劈头盖脸砸了下来。雨点足有钢豆大小,砸在小川脸上,生疼。大桥上,因为排水设施不给力,抑或是雨太急,积水渐深。小川只能推着车子艰难地向前跋涉。雨点儿越发大起来,敲在水面上,“哗哗哗哗——”像朗朗在弹奏《印度夏天的雨》,但此刻,小川早已没有心情欣赏。桥下面,因了最近几场暴雨,河水已明显涨了起来,水面已接近桥面。又一道闪电横空划过,把天和地连在一起。小川忽然记起了老人家的诗——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以前读到这句诗,感觉气势豪迈,而今天,看看桥下滔天的大水,涌上小川心头的却是一种莫名的恐惧和焦虑。
小川坐在办公桌前,像一只落汤鸡,衣服紧贴在身上,湿漉漉的,好难受。头发打了缕,还在往下滴水。
小川丧气地坐在椅子上,最近的烦心事一件件浮现在脑海里。
前几年,小川花了半辈子的积蓄,在快乐广场西南角买了个门头房。据说,最近市里要统一规划,推倒门头房。因为是小产权,没有房产证,估计不会有补偿。半辈子的心血钱,眼看就要打水漂。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小川的一位亲戚开了一家厂子,因为经营不善破了产,亲戚一走了之。因为给亲戚做了保人,财政上每个月都要扣发小川的工资。
最近小川总感觉浑身不舒服——头疼,头晕,胸闷,气短,胃疼——精神上的痛苦已蔓延到身体上。
“宁静的夏天,天空中繁星点点——”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小川不耐烦地拿起手机。
“喂”
“喂!请问,您是王杨的父亲吗?”一个女人操着一口漂亮的普通话不慌不忙地问道。
小川一惊,一丝不详的预感像闪电一样迅速划过小川的脑际。
小川的儿子在国内一所名校里上学,一直是小川的骄傲。
“我是您孩子的老师。”
小川感觉头发已经竖了起来。
“老师,什么事?”
小川的呼吸急促,语调已明显慌乱。
电话那头依然是有条不紊的声音:“您的孩子突然胃大出血,晕倒了。再有半小时就不行了!”
此刻,小川脑子已经一片空白,神经像遭到了致命的电击,呆立在那里。
“快给孩子治!快给孩子治!”小川突然缓过神来,不住地哀求老师。
“快打电话问问孩子!”好心的同事提醒小川。
小川如梦方醒,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春天的黄昏,请你陪我到梦中的水乡。那挥动的手在薄雾中飘荡。不要惊醒杨柳岸,那些缠绵的往事,——”熟悉的彩铃响起来,一遍遍,儿子就是不接。
小川迅速拨通了孩子老师的电话:“老师,求求您,快给孩子治!”
“我给你一个账号,你先打上三万元,我们马上联系医院治疗。”女老师明显有些兴奋。
小川不顾同事的阻挡,箭一般冲出办公室。
“宁静的夏天,天空中繁星点点——”小川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肯定是老师要告诉我账号!”小川边跑边想,接通了电话。
“爸爸,您打电话什么事?我刚才出去参加学校组织的活动,忘记拿手机了。”儿子的声音。
小川懵了:“儿子,你没事?”
“爸爸,我很好!你打电话有事吗?是不是还在为房子的事操心?”
小川恍然大悟!
“爸爸,你是不是有事?有事就说吧!别藏在心里难受!”
“孩子,没事了,没事了,挂了吧!”
第二天清晨,优美的音乐又从小川的院子里飘了出来——“劝千岁杀字休出口,老臣与主说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