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当我睁开睡眼还躺在床上,我就听到,隔壁老纪家的电视机已开始它一天的工作。
应该是耳聋的老纪在看,因为音量开得很大。老纪爱看相声小品歌唱会,听到电视里哗一阵笑,哗一阵鼓掌,我在墙这边也跟着心情轻快,穿衣下床特麻利。有熟悉的歌声透过来,我会跟着哼哼。老纪也喜欢自己唱。南泥湾,红梅赞,小白杨,尽是他们那时代的老歌。老纪唱,一般是晚上。嗓音大小不亚于电视,隐隐约约传到我家。有时也听不出歌词,依依呀呀,高一声低一声,似乎还带着醉腔,欢快的歌曲能唱出荒凉。我老公说,老纪又喝酒了。我心里会忽的一沉,老纪又想他儿子了呀。老纪的儿子三十几岁因意外事故离世,到现在有十年了吧。十年,我们的步伐能走出很远,可是,有些记忆却固执地要常常回到原地。隔段时间,我就能听到老纪在那边痛到无所适从的唱,自己也跟着发一会儿呆。
老纪一定不知道,他已无意之中泄露了自己的生活,虽然那并无什么隐私可言,我也并没有去捕捉的故意。他以为是在家里,屋檐下虽有门有窗,那门窗上却都安着双层玻璃。房顶虽有烟囱,所有可能散发出去的却都被抽到了天上。自己的任何痕迹都会在碰到四面墙壁后,反弹回来,回归独属的领地。
谁都如此,以为把屋门一关,就整个儿是自己的日子了。生活可不似石头,硬邦邦戳在那里,任你各自为营。它是水,流到愿意到达的任何地方。只要你在这大地上留下哪怕一点痕迹,你不可能不留下痕迹,你不可能老在天上飞。凡俗何其琐碎,你的笑颦咏叹,注定得遗落,今天不落明天落,今年不落明年落,总之迟早会有那么一天。然后水裹挟上它们,穿过墙,蜿蜒向远。
我们每天各自忙碌,好像彼此毫无关联。其实水一直在我们中间转来穿去,不曾躲开谁绕过,今天不来明天来,今年不来明年来,总之迟早会经过你。它在到达我时,早已带来上游的你的气息。只是,很多时候我们毫无察觉。
水的征途太长了,长到可以是你在河源,我在河尾;长到你来时,我已死去。又那么短,短到刚一抬脚,另一步已踏入;短到老纪刚一张嘴,我就听到了他的清唱。
墙有时有着泰山、黄河、祁连山以及平原、山地、沙漠全部加在一起的厚度,水却能带来遥远处一个人毫无遮掩的心声。几天前,上网浏览系统内部网页,看到阿勒泰解西平的一篇文章,受了感动,心生知音之慨。随后,通过相关平台辗转查到了他(她)的电话号码。可就在准备拨打时,又犹豫起来。仅凭那水里的一朵微澜,能否看到一个人的全部?也是太冒昧吧。等关注关注他(她)的其它作品再说,我给自己留了余地。回过头,想想自己刚才的一大通忙活,望着桌上记着对方工作单位和电话号码的那张32开白纸,我还是笑了。中国鸡尾巴尖儿上的解西平,你是怎样一个人哪。你又如何能知道,就在2016年的初春,距你遥遥迢迢的渤海岸边的一个小城里,有一个与你同样爱好文字的人,曾这样大费周折地了解到你的信息并差点与你取得联系?
那么,就在我这样写着时,是否,也有那么一个终没有发出的短信或电话,曾准备给我?我又是在哪里遗落了我的脚印、气味或歌声?
那天以后,我几乎天天上网,希望能继续看到解西平这个名字。可是,它再也没有出现。
如果有一天,你在无论做着什么时,不经意于岸边瞥见了我在水里的影子,请你不要漫不经心地扭头离开。因为,不是你随时都能看到我,过去了,也许永无遇期;也不是一定的我会靠近你,就在快要到达你时,我却转弯而去。
不错,我每天都能隔了墙听老纪家的电视响,这样的邻居,我可没有更多。
解西平,我是否应该给你打那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