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家族十七年没有喜宴,就像一家人闷着头走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路,没有停下来把酒言欢。
堂弟的婚期定在秋天,春节时,三叔就下达了通知。天南海北分散在各地的亲戚都接到了三叔命令式的邀请:“孩子八月里结婚,到时候无论如何都要回来参加婚礼啊,谁要是不回来,我恼了谁。”
接到通知的人,心跳忽然“咕咚、咕咚”地加快了,握着话筒的手,轻轻有点抖。就像是随着春风在心里落下一粒种子,期待着秋天去收获一个香甜的果实。这不仅仅是一场婚宴呀,谁心里都明白,这是以婚宴为题目,给漂泊多年的游子一个回乡欢聚的由头,这是归乡的集结号啊。接到电话的人嘴里一连串的:“好!好!好!到时候一定回去,一定回去!”
那块静悄悄地躲在繁华之外的土地,在越来越苍老的游子心间变得像处子一样纯净了。一块块绿油油的麦田,围绕着走过岁月的村子,就像一幅恬静的油画。一座座朴素的院落是这幅油画中的生命摇篮。
七月刚到,三叔又给母亲打来电话统计人数,核实我们家是不是都可以回家参加婚宴。然后又仔仔细细向母亲陈述,远在外地的亲戚都有谁回来参加婚礼。
母亲从接到电话那天,开始一遍一遍和我们说起,这次婚礼都有谁回来参加,和谁有多少年没见面了,那个谁家的儿子还没见过呢,孙子都好几岁了……零零碎碎的念念叨叨里有着一种相聚前的小激动。
每每等到父亲在旁边提醒:“这些话你说了八百遍了,人老了就是能唠叨!”
母亲才打住喋喋不休的话题,少不了回击父亲几句:“说了八百遍了?你这老头子越老越能夸张!”
日子一天天靠近八月,母亲开始思量参加婚宴穿什么衣服。担心气温不稳定,母亲给自己和父亲都准备了两套衣服,一套长袖的,一套短袖的。天气热,穿短袖的回家;要是天气凉爽,穿长袖的回家。母亲在我们平时买的衣服里挑选了两套还没舍得穿的,颜色喜庆的衣服,一遍又一遍和父亲试穿。等到我们回家时,又要拿出来让我们看看她搭配得合适不合适。
体型肥胖的父亲在母亲的指挥下,换上一套短袖衣服走到我们面前转个圈,再回卧室换另一套长袖的衣服。这期间,父亲的嘴里一直在用小分贝的声音发着牢骚:“就是回家呆半天,下午就回来了。你娘折腾了半个多月了,这是参加婚礼还是上台演戏?大热天的也不让人安生。”一边发着牢骚一边笨拙地试换衣服,父亲萌萌的样子,惹得一家人偷偷笑。
平时有点计较的母亲竟然不在意父亲的牢骚,自己也把两套衣服挨个穿了,在我们面前左转转右转转,询问我们穿着大方不大方?好看不好看?能不能上得了台面?母亲的热忱就像是一个受了冷落的名角,好不容易有了登台的机会,费尽心思要给大家一个惊艳的亮相。
我紧锣密鼓的准备是偷偷进行的。先悄悄去理发店修剪了长发。尽管知道发型再完美也修饰不了日复一日堆积的衰老,还是热切地叮嘱理发师下点功夫,尽量把我捯饬的年轻点,好看点。然后,如同吃了兴奋剂一样频繁地逛商场,进淘宝,不厌其烦地试穿、筛选衣服,寻找那件既有衣锦还乡、又有喜庆效果、身价还要在盆地之内的衣服。多年以来,因为喜欢简约素静,衣橱里的衣服除了蓝色、灰色就是原白色,就像一个丢失了色彩的王国。在这个初秋,多年乌青麻黑的衣橱里突然燃起了一团火火的红,如同老家门楣上的红对联,如同老家屋檐下的红灯笼,如同着了中国红的赤子之心。
试穿是免不了的,当我穿了红裙子站在镜子前左顾右盼惺惺作态,一直用局外人的态度静观的那个人,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戏虐地说:“你确定只是去参加一个婚宴?我怎么感觉着像是去和初恋约会呀!”他竟然用了“初恋”这个词汇,让我忍俊不禁:“我就是要去约会啊,不过,你猜对了一半,不止是初恋,那里是我一生的眷恋。”
母亲已经在倒计时数天数,捎带着估计天气状况。我非常理解母亲的心情,我的心里也有着说不出的期盼和喜悦。近了,越来越近了,那场婚宴在浅秋的村庄里,频频地招着手,游子们的心都在不安分地蠢蠢欲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