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

        
有时候想写一篇东西,脑子里会有无数的镜头像泉水一样涌着,我小心翼翼把这些镜头像串佛珠一样串起来——使之看起来更像一个有点味道的东西。比如说昨天的事情吧,一个报修的电话让记忆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奔腾不息——故事要是以一部电影展现开来,序幕应该是黑白场景的:白杨挺拔的下小路上,一辆小驴车悠哉悠哉的走着,赶车的是两个穿着粗布衬衣的青年,拉着一车白色尼龙袋子包装的化肥。化肥上躺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小男孩枕着两只小手,一边仰望着天上飘啊飘啊的白云,一边听一个满脸憨厚的青年讲着《水浒传》的故事……


    这个场景发生在1985年,对,那个小男孩就是我。那两个青年是我父亲的同事,一个叫马列刚,一个叫王建勋,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叫张敬武,李龙德的叔叔,这四个叔叔当年在东冢乡委的畜禽科干临时工。我那时候因为母亲包了很多棉花地顾不上我,我就经常跟着父亲去单位,而父亲总是坐着派出所那辆侉子摩托车去收集资提留,照顾我的任务就落到了这四个叔叔身上—— 一副游客背着行囊赶路的画面,如果用彩色展现,会让人感觉到生活;如果用黑白来展现,会让人感觉到怀旧;如果用粗线条简单勾勒,会让人感觉到艰辛……那些早已远去的故事尽管平淡到琐碎,然而站在今天蓦然回首,却是一幅粗线条匆匆勾勒的素描啊!真的不敢打开,因为在打开的一瞬间,它会告诉我已经走出了好远好远……

    应该说,那是一个素色调占主导地位的世界,那几个叔叔穿着简单的或者灰色,或者蓝色的衣服,从来与鲜艳无关。那时他们最多也就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吧?因为我记得王建勋叔叔刚有了小宝宝,张敬武叔叔还在恋爱中——先说说敬武叔叔谈恋爱的故事?我那一次父亲把我托付给敬武叔叔,晚上我在他的宿舍睡了,他在走廊外面跟人家下棋。我半夜醒来的时候,忽然看见床头坐着一个个子挺高的姑娘,敬武叔叔坐在椅子上,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大堆揉成小球的纸条。“他们在用纸条聊天!”我小时候比现在聪明多了,瞬间明白了!那个姑娘看见我有点不好意思,还装着无所谓的把一个纸条展现在我眼前,说:“小家伙儿,给!看看吧!”敬武叔叔笑了,然后我又迷迷糊糊的睡了,半睡半醒间听见那个姑娘说她爹没有什么意见的话——现在回想起来,在那个没有手机,没有网络的素色调年代,敬武叔叔是怎么把那个个子挺高的姑娘约到他宿舍的?他们还怕影响我睡觉,偷偷用纸条聊天,现在想想都感动啊!这也是那个岁月里,穿青蓝土布衣服青年们最奢侈的精彩了吧? 

    那次事件过后第二天,敬武叔叔带我去东冢供销社玩具专柜,指着一大堆玩具问我要什么——或许是我从小就比较虚伪吧?我明明看好了那个能喷火的小火车,却什么也不说,还是人家营业员自作主张给我要了一架很精致的小飞机。那次敬武叔叔送我回家,母亲还在地里没有回来,就把我送到奶奶家里了。爷爷,奶奶,二姑,姑父等一大家子人都在,看见我手里的小飞机,一家人瞬间惊呼起来,客气的埋怨叔叔怎么这么“惯我”。然后这时候母亲回来了,又习惯性客气了一番后,就在敬武叔叔准备走的时候,我忽然冒出一句:“俺敬武叔叔谈恋爱!怕我听见,还用纸条写字!”——这下子全家人都爆笑起来,一起笑着数落我胡说八道,那个叔叔更是笑的合不拢嘴,他不知道我是蒙的——恰好蒙对了而已!一个四岁的孩子,知道什么是谈恋爱?只是把一个从大人嘴里听来的词不小心用对了而已,呵呵

    今天师父跟我说,经常听见干保洁的大姨在卫生间哼唱京剧,甚是羡慕这种“欢喜就好”的极品境界——我没好意思说,而立之年的我已经是“走廊歌手”多年了。细想起来,我学的第一首流行歌曲还是敬武叔叔教给我的 ,80年代中期,李玲玉正火的一塌糊涂。我坐在自行车的大梁上,穿着那时候只有一种款式的,有小熊猫图案的小面包服,跟着叔叔一句一句的学着“辽阔草原美丽山岗,群群的牛羊。白云悠悠彩虹灿烂挂在蓝天上,有位少年手拿皮鞭站在草原上……”,唱到高兴处 ,我就拿着叔叔用棉槐条子削的两把小剑挥舞起来,那两把小剑很逼真,分别用蓝墨水和红墨水染成了“干将”和“莫邪”……

    他们经常问我,这四个叔叔里面,谁最不好?我就指着最老实的龙德叔叔说,他最不好,龙德叔叔详装生气的拍拍桌子;听建勋叔叔说他的老婆很彪悍,一顿能吃好几斤点心,在地里干活时间长了,经常忘了家里还有个婴儿;我哭着找父亲的时候,敬武叔叔就让我听听电话里的电流声,说这是你爸爸坐着130往回走的声音呢;龙德叔叔帮我家里翻地的时候,一边给我讲《水浒传》里好汉们用毒包子把地主家的狗药死了,长大后的我在《水浒传》怎么也没有找到这个情节……

    岁月如歌,转眼间来到了2015年,距离那些琐碎的记忆已经30年过去了!山不转水转,30年过后,我竟然回老家上班了。昨天我接了一个报修电话,我习惯性记录时,随口来了句“……麻烦您留个名字”,“……你好,我叫张敬武,家住在村子东头的第二个胡同……”我愣了,忙问:“您年轻时是不是在东冢乡委上过班?”待到肯定的回答后,我结结巴巴的说出了自己还有父亲的名字,对方也愣了……原谅我,那个普通的报修电话我打了近一个小时——敬武叔叔在电话里有些小心翼翼的冒出了句:“元,你现在有一米七了吧?”  这句听起来像笑话的话语,却让我鼻子一酸,愣了一会,说:“对,叔,我有一米七了,明天我去给您送个好机顶盒去啊!”——30年的时间如果是一段长度,会很长很长吧?长到这些叔叔不敢把那个戴着大盖帽,拿着木头小剑的小不点跟“一米七”联系起来。这30年里,我们有没有邂逅过,然后根本认不出来,目不斜视的擦肩而过?这三十年里,我最得意的剪影是在收费站时,身穿套了反光背心的呢子制服大衣,头戴白色钢盔,提着停车牌检查一辆辆逃费的斯太尔,马克;也曾经在凌晨开着桑塔纳在风雪里飞奔,后座刚提拔不久的副科级不满意的数落着我这个那个……这些叔叔经历了什么?发达了还是落魄了?还有那个给我纸条看的高个子姑娘,最后跟敬武叔叔在一起了吗?

    文学作品里,有关多年的阔别,必定是当年的穷小子摇身一变,衣锦还乡然后感慨当年不易!现实中就没有落魄再相见的场面吗?我这些年一直伺候人,没有什么出息;父亲早已退休在家,身体也不是很好,去年动了一次颈椎手术没有什么效果;我今年35岁了,还是一个压力山大的企业里一小伙计……要是我现在是个人物,跟这些叔叔见面时有点起码的“范儿”,再给他们解决点实际问题该有多好! “……我曾经豪情万丈,归来却空空的行囊……”现实大抵都是如此吧?转眼间又立秋了,2015年中秋又快到了吧?到时候看看这些叔们去,听他们讲或许我早已忘了的故事——不敢再错过了吧?“岁月如飞刀,刀刀催人老”,或许,下一个30年会更快吧?是的,会更快,更快……

    还是要说“一米七”的事情,敬武叔叔猜不到现在的我什么形象,而我呢?记忆里那些穿着蓝色的,黑色的“素调服装”,留着一个模样分头的青年们,如今也是头发花白,满脸慈祥的老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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