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哥们在文字界相当前卫了一把!九十年代初还上初中的他,每次都想用一个超凡脱俗的词语来形容果果——这个在他青春期里魂牵梦绕的女孩。什么班花?校花?!统统俗套也不到位!!在他心目中果果是远远超出“班花”“校花’乃至“省花”这些个层次的!果果留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飘到他梦里的长发,笑起来眼睛里都会流淌出喜悦的波澜……该用个什么名字来形容呢?这竟然让处在花季雨季的男孩思索了几载春秋,直到有一次他看美国电影,当纽约港口出现那个高举着自由之火的女神时,他竟然激动的跳了起了!对!就是这个!大气!磅礴!向上!这个除了语文什么也不及格的男孩迅速集合了这几个词汇,从此以后他就在内心深处暗暗把那个笑起来让他如痴如醉的女孩唤作了“女神”——他当然不知道,二十年后的今天,他无意发现的这个词汇会盛开到这般如火如荼……
在这里跟大家探讨一个问题,人们常说初恋是最青涩,也是最甜蜜的,那么初恋到底是什么?是两个人的情窦初开,互生好感?还是有“爱你在心口难开”的一方,满怀喜悦的守望着那个甜蜜的背影?罗大佑在《童年》里唱道:“……隔壁班的那个男孩,怎么还没经过我的窗前?嘴里的零食手里的漫画心里初恋的童年……”,歌曲里吃着零食的女孩,肯定没有勇气去向隔壁那个男孩表白——也被大佑哥定义成了初恋,那么“单相思”的恋情,也能归结为初恋吧——也是甜蜜的,更是难忘的!遗憾的是,哥们似乎在那个年代也经历了这么一场歌里的初恋,从初三第一张冥思苦想了三天的“情诗”泥牛入海以来,果果一直对他不冷不热,若即若离着,确切的说,是客气的成分多一些。是不是我做的还不够呢?要是她彻底不喜欢我,会不会一点客气也没有呢?哥们暗暗想着,告诫自己“革命尚未成功,我辈仍需努力!”
九十年代初中生的精神生活是相对匮乏的,除了几部有限的《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楚留香》外,就是那些没完没了的流行歌曲。93年李春波的《小芳》大行其道时,他听第一耳朵就震住了!天!这不是描写“俺家果果”(这是他在内心自己的称谓),“……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漂亮。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形象!直观!到位!!他又在心里神经质的呐喊着。尽管果果那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不曾扎过辫子,要是扎起来一定不输给李春波歌里的那个小芳!万里无云的日子,他经常去柳疃镇上的街心公园打水花花玩,同时自己数着,如果打起的花花个数是奇数,果果将来就是他的媳妇!反之就不是,他一次次兴奋着,又一次次懊恼着!他那段时间疯狂的喜欢上了李春波的歌,也知道《小芳》讲述了一个劳燕分飞的爱情故事——我和果果将来会不会也是这样呢?果果的成绩排在全级部前几名,而他每次考试只有语文和英语勉强及格,是没有希望上大学的。果果肯定会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上大学,然后我们会越来越疏远的,他躺在公园的石头长椅上,望着天上飘啊飘啊的白云,无限惆怅的想着——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是现实的……
初中毕业后,果果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他勉强进了柳疃的普通高中。高中枯燥乏味的生活打败了他仅有的一点斗志,他开始用”顺其自然“来对待自己的学业。同时内心的思念开始疯长,夜不能寐的时候,他躺在集合了馒头味,脚臭味,被褥味以及不知什么味道的宿舍里,听着新沙路上一辆辆呼啸而过的车辆,心事也跟着游走的很远很远:在市里上重点高中的果果,睡了吗?她肯定不会想我的,不过也无所谓,她学习累啊!要不怎么我给她写了那么多封信都不回呢?她吃的好吗?她什么时候回来?——忽然!就像黑夜里的人看到了启明星一样!对!等果果回来去见见她!哥们在鼾声四起的宿舍里咧开嘴,笑了——痴情的孩子啊!
果果回来的时候是农历的三月份,正是杨絮漫天飞舞的季节,他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迎来了已经有些”城市味道“的果果,不顾她的惊讶接过了她的行囊。从新沙路张家车道那条笔直笔直的乡间柏油路走下去,就是果果的家杨树庄了,哥们兴奋地提着果果的行囊,一路不住的问这问那,果果只是简单的嗯着,偶尔也出于礼貌说几句什么。三月的天已经很暖和了,乡间路两旁是《白杨礼赞》里那些高大笔直的白杨树,此刻正把无数纷纷扬扬的杨絮飘向天空,大地,田野,也洒在那两个慢慢行走的身影上。许多年后,市文化馆的徐馆长曾经根据这一幕,作过一幅名为《杨絮飘飘》的油画,只不过油画中的身影是牵手在一起的,现实中的哥们每次想给果果拭去那些落在她长发上的白色毛絮时,都被她很自然的挡开了,“……谢谢,我自己来就行……”还是那么好看的莞尔一笑,哥们也傻乎乎的笑了……
热恋中的人是甜蜜的,也是疯狂的!他那次不顾果果反对,执意把她送进家里,顺理成章的见到了果果的爹娘——他不理解那个有些像鲁智深,一刀就能让一头肥猪毙命的壮汉,怎么会取出“果果”这么个远离地面的名字!“叔……我……我是果果同学…在柳疃时…同学……”他语无伦次的介绍着自己,好在那对善良的老人什么都懂,只是和蔼的说句“好,好,屋里吧!”就消除了他所有的紧张,他在果果有些无奈的目光中,进屋了!
好在哥们还知道些好歹,没有接受果果爹娘“住下吃水饺”的邀请,他放下果果的行囊说了句叔婶子你们忙就走了。 高中的休息日,一月只有一天,果果匆匆返校那个傍晚,他又来了!他给果果捎来了一台那个年代还很稀罕的松下CD随身听,里面当然有一盘李春波的专辑。然后不顾果果反对,反客为主的给她事无巨细的收拾行囊,“你坐着歇会,我给你拾掇就行!放心!”果果无奈的叹口气,摇摇头开始坐在梳妆台前梳理那头瀑布般的长发,不知什么时候,他收拾完了,开始坐在一旁老实的看着那个长发垂落的背影——他静静的坐在那里,是那么的老实,还带着一种只可意会的满足。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动了那个安心梳妆的身影——其实这一刻,果果是高度投入的,没有什么色彩装点的高中生活里,这头精心养护的长发就是一抹最绚烂的彩色了吧?她认真的,高度投入的,一下下细致的梳理着秀发,他老实的在后面看着——原谅我我想不起别的词语来形容那个眼神,这也是我写这篇东西的全部意义所在,因为见过一个幼儿依偎在奶奶身旁看电视时眼神也是这样,静怡,清澈,无邪……
很多年后我还会记起哥们吐着烟圈,谈起的那个画面:夕阳宛如一个完美的蛋黄懒懒的挂在天边,笔直笔直的乡间泊油路上,两旁杨树上的杨絮纷飞的正浓。哥们那次为了送果果,精心用“海飞丝”洗了洗刚跟郭天王一样,能随着走路微微颤抖的“蘑菇头”,上身是跟天王同款的竖条港衫,那条据说是手工缝边的灯笼裤是柳疃集上最贵的一款,脚上的“奇安特”多打了不少去污膏,贼亮!——其实他那时候觉得自己的模样也跟郭天王有得一拼,只是在他有意无意甩一甩盖住眼眉的长发时,果果在心里觉得他怎么都像《山不转水转》里的李保田——杨絮纷飞的乡间小路上,一对总是隔着一段距离走着的身影,个头倒很般配,略微高点的男生总是不自觉的摇摇脑袋……
如此这般,在果果的不是很情愿中,在哥们的无限甜蜜中,这对特殊的身影不小心也走过世间三度春秋,乡间路上的杨絮飞了,落了,又发芽了,飞了,落了……纵观这段颇有遗憾的感情,却是这个哥们初恋里,自己与那个魂牵梦绕的身影重合最多的时光。果果考上了上海的重点本科,哥们再也无心经营早已荒废的学业,带着些许轻松,些许担忧踏进了社会。正式离校那天,他拉走了那张陪了自己三载春秋,贴满了天王照片的小书桌,走在那条笔直笔直的乡间路上时,他又想起了果果,这个他心中的“媳妇”会离自己越来越远吧?也许一年后,我们就没有话题了吧?他想着,一只不知什么时候残留的杨絮飞落到他衣服上,他拿起来久久的凝望着……
“……时光它永远不停息,把我们年华都带去……”在果果不自觉把“里面”说成“里厢”的时候,哥们家里给他盖的新房子也落成了。他的蘑菇头,灯笼裤在那个小村子里收纳了无数姑娘的眼神,当一个姑娘也像他去果果家里一样给他收拾房间时,他竟然愣了!天!你会给我收拾房间?!“……只要你愿意,俺愿意一辈子给你收拾房间……”那个满脸娇羞的女孩说完就跑了——他想起了电话里还是嗯嗯着的果果,她现在也有人给她收拾包包了吧?哥们又一次躺在柳疃街心花园的石头长椅上,天上白云悠悠,就像很多年前一样不曾远离,他起身拿起一块小石子向池塘中心抛去,“一朵,两朵,三朵……”数着数着,竟然已是泪流满面……
那天,哥们很晚才回家,他决定去上海一下,“再去看看她吧”……
结局俗套极了,他在校园里遇见依旧长发飘飘的果果,只不过依偎在一个南国味道颇浓的男孩怀里,他“昌邑味儿”很浓的上去拍了拍果果肩膀——实际上,从初中到现在,他们也唯有这么一次“亲密接触”!“嗨!”他咧开嘴笑着,倒是果果瞬间一愣,笑了!“什么时候来的?”随后向南国男孩介绍道:“这是来自我们老家的同学……”……
…………
回去的路上,他给自己,还有那个给她收拾房间的女孩买了一对情侣手表 ,铁达尼的,因为他知道他的广告语是: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望着包装盒上的这短短几句话,他又想起了那个望着女孩梳头的男孩,目光那么清澈,安逸,满足……“……我最美好的时光,已经与她共度了……”
…………
2015年三月,漫天的杨絮又纷纷扬扬飘舞在小城上空,已是一对龙凤胎父亲的哥们吐着颤悠悠的烟圈,像一个收音机里的主持人一样把昨日娓娓道来,而我的耳旁,响起了一段不知旋律的音乐,婉转,悦耳,盘旋………那条笔直笔直的乡间小路上,杨絮纷飞的正浓,一对男孩女孩结伴走着,他们共同提着一个硕大的行李箱,男孩忽然停下,小心翼翼的给女孩拭去落在头上的白色杨絮,女孩莞尔一笑,男孩也憨憨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