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严

                    

    几场降温,潍河畔的秋天越来越深沉,就像是经历过岁月沧桑的老人,越来越平静安详。

每次回老家看望父亲,总喜欢跟父亲聊起我原来熟悉的人和事。只有这样的话题,才能让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父亲,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农村的夜晚清纯而静谧,与父亲躺在土炕上,我喜欢问起那些在困难时期曾经帮助过我们的人。如照看过弟弟妹妹的邻家李氏老奶奶是何时去世的?与母亲一起搭帮干活的于大娘几个儿子过得怎样?对大娘孝顺吗?我记得咱经常向西邻的李奶奶借白面,一次借一瓢,李奶奶身体还好吧?一连串的问题,答案都清清地装在父亲的脑子里。

父亲如数家珍,缓缓地,有时也有些许激动,声音有点震颤地一一讲述开来。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忘了时间,不关乎墙上的老挂钟敲了多少下,有时我睡着了,父亲还在自言自语,有时我还想等着听下句,他已经响起了鼾声。

父亲已近八十岁了,记忆力明显不如从前。不过,对曾经获得的帮助,他的记忆就像能穿越一样,准确得惊人

我兄妹五人,加上父母共七口之家,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也算个不小的家庭。家口多、孩子多、劳力少、学生多,基本上年年吃不上生产队里的“平均数”全家人劳作一年,年底生产队算盘一响,大榜一张,不但分不到一分钱,还得向队里倒找钱。尽管母亲精打细算,全家省吃俭用,即使口粮是地瓜干子窝窝头,也有不接续的时候。青黄不接的季节,母亲东家借了西家借,来填饱我们这些咕噜咕噜乱叫的肚皮

然而,就是在自家这样困难的情况下,我家还大方地救济过一个“乞丐”。

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我们全家正在院子里吃饭。突然听到开门声,一个男人径直来到了饭桌旁,正好站在我的对面。全家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着暗淡的月光,我看到这个男人也就是四十岁左右手里提着一半米左右长的布口袋,头略低,表情有些扭曲,低声对站起身来的父亲央求说:“伙计,帮个忙,家里还有几个孩子,实在是揭不开锅了,白天真是不好意思”。说,他又把目光转向了母亲母亲什么也没说,拿过布袋进了屋里,不多时就提了鼓鼓囊囊的袋子出来

“兄弟,没有好的,窝窝头,先凑合两顿吧”说着就递到了男人伸出来的双手里。

“谢谢,谢谢!”男人弯了腰连连鞠躬

那天傍晚,我家好新蒸了一锅窝窝头,母亲一下子给这个男人拾上了上了大半锅。要知道,半锅窝窝头对当年我们这个贫困之家来说,是多么重要。白天有“要饭的”来,一般就是给他们半个,顶多给一个。这次母亲出奇地大方,我们有些不解。

父亲解释说:“我们难,他家肯定比咱还难,要不是没有办法了,隔着这么近,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开口要饭,男人膝下有黄金啊!

事情一晃过了40年,我很好奇当年还是中年现在应该步入老年的那个“要饭的”父亲以及他的子女过得怎样了。尽管问了多次,父亲都说不记得这件事了。

当下,有人不见得是真贫穷,而是以乞讨为职业,以做作的“凄惨”的街头表演,甚至动用现代化的网络,博取人们的同情和救助,使得善良常常被欺骗和诡计蹂躏;也有人为了彰显自己的“善名”,高调“济世”,同样借助现代化的影像和网络媒体,一次次地把受助者心底的伤痕撕开,暴露在公众面前,无奈和自卑稀释着感恩的意念,以至于有人因受助者的“冷漠”而不再“行善”。

每次看到类似的新闻,就会想起父亲母亲,想起那位乞讨的父亲。尤其自己也到中年,更能体会他们的善良仁慈和处事的智慧。人不仅仅为活着,而是要活得有尊严;给他人帮助后,至善就是帮助他维护尊严。

如果有人问你曾帮助过谁,也许“不记得了”,就是最好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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