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一大早小叔就给父亲打来电话,说要来城里看望他们,吃过早饭,母亲便把后窗拉开,坐在客厅等候。
小叔是父亲最小的弟弟,比父亲小十六岁,在家种着地还做着一些小买卖贴补家用,清瘦的脸庞上,一双眼睛格外有神,个子不高,腰已有些许的弯曲。奶奶去世时,他只有八岁,那是母亲结婚的第二个年头,母亲像拉扯我们姊妹几个一样把小叔带大。时光荏苒,五十多年的岁月匆匆划过,如今,小叔也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而在母亲慈祥的眼神里,始终把他看做一个孩子。
母亲坐在沙发上,欠起有病的身子,把头扭向窗口,待窗外闪过那熟悉的身影时,母亲便催促着父亲快去开门,小叔一进门,母亲说,看你热的,先去洗把脸吧,大热的天,又是等车又是坐车的,来一趟城里可真是不容易。时间长了不见你们,心里空落落的,小叔的话从洗手间飘了过来。年头这么旱,家里的人都忙坏了吧?是啊,村前村后的池塘都干枯的见着底了,幸亏前几天水库里放水,全村的人都不分白天黑夜地忙着浇地呢。哎,一想起种地的不容易,再看看城里那些随手浪费粮食的人,他们真不应该啊,父亲母亲一起叹息道。对于粮食,他们那一代人有着特殊的记忆,对于土地,他们一直怀有深深地情结,而对于没经历过那种饥荒年代的人来说是永远无法体会的。
小叔坐到母亲的身边,母亲仔细的端详着他说,你呀,从小就饭量小,总也吃不起瞟来,岁数越来越大,孩子又都在外头,种着十几亩地可真够你和他婶子累的。小叔笑着说,再累还能累过当年的你,那时候,咱家老少十口人不都是伸手向你要吃要穿的,我记得,你的手里从不只忙着一样营生,一会在圈屋里看着驴拉磨磨着面,一会又去屋里添水做饭。母亲笑了笑,那个时候年轻啊,身上有用不完的劲,一心想把日子过好了,给你们哥仨都拉扯上媳妇,早成家立业。说到成家立业,小叔无限感慨,不管到什么时候,大家小家是一样,过日子只要有个主心骨,就有个奔头。说起当年,他们一时陷入深深地回忆,仿佛那段岁月在他们的心头从未走远。
对于久居城里的母亲来说,因为小叔的到来,又一次勾起了她的思乡之情,这些年,她只能在梦中才能抚摸到热爱的土地,在梦里才得以与乡里乡亲欢聚。
看到母亲的眼圈红了又红,小叔便转移了话题。当他们说起孙女,不只说她高考考出656分的好成绩,更多的是说她从小乖巧懂事,心底善良,像极了她的大姑。在他们的世界里,对后代未来的设想,取得一个骄人的成绩远没有拥有一颗正直善良的内心更为重要。
一个上午,他们梳理着从前的日子,语气平和缓慢,点滴往事从他们心底缓缓道出,就像一坛陈年的老酒泼洒开来,氤氲在空气里,让人沉醉。我从他们淡然的眼神里,忽然读懂了他们,推开五味杂陈,我嗅到的更是一种持久的醇香,在他们日渐老去的岁月里,那些过往的风雨,艰难,酸涩,已被他们当做一种幸福来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