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子,真算不上一个能求人的角色,这一次她是鼓了好几次劲,才走进村支书的家门。唉,如其说是走进来,还不如说是拐进来的更为确切,因为银子的脚面子已经当脚底用了,走起来自然不是常人的样子。
“她婶子,你在家啊,老弟不在?”她指着孩子称呼着村支书的妻子,用自己生平最讨好的笑脸。一看,就是来求人的模样。
“是银子嫂子啊。慢一些走,屋里先坐下。你可是没事不蹬三宝殿啊。三奎不在家。你来一次不容易,有事你就说。”
银子知道,这三奎家的,是能顶事的主。别看三奎是村里的一把手,自己家里养了三部工程车,那可是让三奎马不停蹄地张落。书记那万儿八千的工资,可不够他养家的。村里的事,自然就是他老婆和村会计的了。但会计说了不算,那还得他老婆。于是,村民有事,找他老婆;乡里有各种通知和工作任务找他老婆;计生办给育龄妇女查节育环找他老婆;人武部征兵也是通知他老婆!就是农电上一个停电通知,也得找他老婆,打开办公室的门,才能用上扩声喇叭……所以如其说找三奎,倒不如就是找她了。银子慢腾腾地坐下来,气还没有喘稳,就急着说:“想快也快不了啊。就是想找你聊聊,你看看我这个样子,能不能弄个低保啊?你哥那人,你是知道的,太无用了。”说完,一幅无奈的表情僵硬在脸上,乞待着下文了。
三奎家的笑了笑,“嫂子啊,你真会给你兄弟出难题啊。要是你符合条件,不用你说,你三弟也得给你办啊。先看看你住着那大屋,正规的规化房子。还有我那妹妹,还上着个班。你自己还做了个小买卖,比上你的人,能有几个呀?低保的家庭是人均收入不过2800元的。”
银子张着嘴,一幅牙痛的样子,半天答不上一句话。“唉,真是啊,一家门口一个天儿,和尚不知道士家。要是在前几年,自己还老是不服,别看着身体不好,你就是让我要,我也不张这个嗅口。说起这个房子:我这个样,咱找不着条件好的人家。你是不知道啊,我来的时候,他就光杆一个人了。那房子,还能叫房子吗?一到六月天,外面大下,房里小下,外面不下了,里面还下。伸伸手就顶着房檐了,还两面子支着东西。是啊,那时候,别看我脚不得劲,我可没有不干活,还能挣个整劳力的工分来。得空,让俺娘给看着孩子,拖着你哥拓大矶(盖房用的土坯)……”说着,泪不自觉得流出来,用袖子试了试,补充了一句,“其实你也知道,他身体还不如我好呢。别看他全胳膊全腿的。说起这房子啊,就是从那时,我的腿又伤了,成了股骨头坏死。还是好的这条。这个残脚就更出力了。”
“嫂啊,那你这个脚又是怎么弄的?”银子的话,可能引起了三奎家的好奇心,不觉问了一句。
“听俺娘说,刚会爬的时候,没人看孩子。自己在院子里爬,也不知道怎么把脚歪了。当时也看不出来,只是孩子一个劲地哭,找人摸了一下,说是没有事。到会跑了才看出来。因为天天用啊,就是越来越严重。要不是有了股骨头坏死啊,这脚再歪我也不怕。”她的最后一句话说得满有英雄气概的,只是坐了这一时,有些坚持不住,开始用手一个劲地捏大腿部的肌肉了。
“我听说:咱村张五和王六,不是办了低保了吗?他们身体还好好的,还能上班,一年也不只挣三四千啊。年纪也不比我大?”她小心奕奕地看着对方,试探地问了一句。
“那两个懒种,整天好吃懒做的。打个工还三日打鱼二日晒网的。嫂子,是这样:这两个人是光棍。没儿没女。这个可以办。你还有女儿,一个月还能给你挣二千多来。”
“她婶子啊,这几年真是全指望这孩子了。你说我这腿,哪一年掉下一万多的花费?我也听说能做手术,提起来就是十几万。这哪是咱想的。”
“现在不是有农合嘛?嫂子,手术还是可以报销很大部分的。”三奎家的很慷慨地接了一句。
“我打听过了,光那块不报销的‘骨头’,咱也拿不出那块钱。我这才想,今年自己也五十五六了,到了六十还有那一月六十块的钱(农保),光吃个馒头倒也不愁。要是能办上个低保,凑付个止痛药钱,你哥自己挣几个零花,我就不再天天起黑去赶集……”
“ 说起来,嫂子你还就是真行。有办法啊。你看你那个香啊、纸啊的小摊,还真不少挣。你骑着那电动三轮哪里也去。我到现在还不会骑来。”三奎家的不觉夸赞起来。
说得银子有些不好意思,憨憨地笑了,“那是没法的法子。这不就想着懒了嘛 ?天天早起占地摊,暖和时候还好,越到了冬天,也是一年收入的好时候,就越受罪了。这胯骨一受冷,痛得啊,包了一层又一层。也给冻得一年比一年很了。痛得今年就不能赶集了。再说了,我还能拖累你妹妹多久啊?”说到这里,她的脸上突然就沉下来。两个人一时无语。
“嫂子,等俺 妹妹出了嫁,你就可以办低保了。你放心,那时一定给你报上去。行不行就不是你三弟的事了啊。”三奎家的开始安慰着银子嫂。
银子的眼里增加了一些无奈,“我还认为就这一个闺女,等个女婿上门来。年纪大了,事事用人,闺女走远了我就没指望了。要不你妹妹还等到了二十六七?”她的眼里突然 一亮,“不是李四他娘也办了低保了吗?”
“哪个谁?哦,你说李四她娘。老大有病拿不出钱养老,老二又不孝顺,老三在部队上给咱村办了不少好事。你也知道的,咱村的水泥路不就是人家给扶贫的嘛。老四养了二个孩子,也累得够呛。再说了,现在老太太是自己一个人的户头,上面查下来也好办。她家老二对咱全村都有恩,谁再去攀她的伴子?”一席话,说得银子直点头,“嫂子,你放心,你的事,三奎来家我一定好好给他说,要是可能,一定忘不了给你办。你看,快接孩子了,现在做这奶奶啊,接孩子比上班的点儿都要准啊。”
银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急急地向门口挨去,嘴里还不住地应合着,“是啊,可不是,这个可耽误不得。”
出的门来,银子忍不住停下来,捏了一捏发痛的大腿,看着三奎家的推车关门一系列动作,心里充满了羡慕之情。三奎家的已顾不上多说,“嫂子,我先走了,你自己慢着点啊。”便骑上车一溜烟地远去了。银子直了一下腰,摸了一下口袋里没拿出来的二级残疾证,反而觉得轻松了很多。除了进门时强挤出来的那种媚笑,夕阳中的脸庞棱角分明。她心里立刻在盘算着:“再去拿几幅中药,还得坚持下这个冬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