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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开

      百川到海只是一种自然现象吗?也可以是一种生活!渤海之滨有一个小村庄,祖辈们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传统而又平淡,很像村边那条小河从容淡定。总以为功名、利禄、光宗、耀祖才是人生至境,追逐名利,渴望权贵,以至于生命终点,才恍然大悟:人生最终的家园,还在那最平庸平常的生活里。

      沿着村边的小河的堤岸,顺着水流动的方向一直步行道海边感受河水在入海时的奔腾,和奔腾之后片刻的雍容和沉静。大海在天地之间,昨天和今天乃至明天的时空里,都以他自己的方式诠释着他的澎湃与从容!若小到河流,小到细泉,小到每一朵花,再小到每个生命,到我自己,到这样一个为“我”所拥有的灵魂与身体,也一定是这样!从涓涓细流到缓缓小河到奔腾到热情,从容、淡定,不止不息······

一、成长

       清晨妻子如烟用洗衣机在洗衣服,哗哗地像极了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把我从梦中惊醒。我不愿意起床,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回忆从前。

       我姓张,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出生于渤海湾的一个小村庄。我娘生我时难产而亡,我爹给我这个“站生”的男娃起名叫“来顺”,大概是希望我将来一切顺利吧。可是我从小就坎坷多难,村里的算命的说我命硬我爹不信,说那套是封建迷信。别以为我爹识文抓字,他小的时候家里除了那套挂在墙上的老黄历外,根本就没有一本带字的书,他参军后在部队接受党的教育。我爹参加过抗美援朝,别人发的是枪他发的是锅铲,明白了吧,我爹是志愿军队伍里的“大勺”。可这并不影响他老人家进步,他入了党还提了干成为“司务长”。后来转业回到老家在我们乡里工作。

      闹饥荒的时候由于我太小,奶奶对我照顾的很好一些事情没有印象,但是我印象最深的是,我们村里没有饿死过人。因为我们这里满坡都有一种抗旱耐涝的野草,它针形的叶子有的顶端发红很像鲜花在开放。但在我们这里没有人叫它草,而是给它起了一个高贵的名字—-“皇席菜”。据说唐朝时期薛仁贵东征无粮时吃过它,后来皇宫里摆庆功宴薛仁贵特意叫御厨烹制,皇帝吃后赞不绝口赐名“皇席菜”。这个故事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但是这种菜在我们当地百姓心中可是充满感情和敬意的。在那灾荒的年月里,我们村的乡亲们就是靠着它生存的。秋冬没有什么吃了,我奶奶就摘来大把大把的皇席菜种子晚上用清水泡一宿,第二天跟杂粮混合面掺起来捏成饭团子蒸给我们吃,就是这普通的碳水化合物给了我生长的力量。富源辽阔的大海物产丰富,海水退潮时,我爹有时会背上干粮同乡里人一起到海边拾蟹子,摸蛤蜊,运气好时能带回满满一筐的梭子蟹,爹回来后会给前后邻居送点去让他们也尝尝鲜。而后我奶奶会给我做一锅海鲜汤让我吃个饱。蟹子,酱爆的最好吃了可我奶奶一般都清蒸。现在看来蒸菜健康,可当时家里用的豆油乌黑的装在一个葡萄糖瓶子里,要供应我们一家人吃上一年,粮油紧缺啊。秋天菜园里的收获鲜红的辣椒切成细丝、白净的大葱脖子斩成段会同盐水腌制的咸蟹子糟成“椒子酱”最是佐餐的好菜,每天我放学回来都会赶紧从坛子里捞一个咸蟹子的夹膀插在黄灿灿的玉米面饼子上一边啃一边同伙伴们做游戏。当然除了这种北海滩上野生的碱蓬,还有榆树的叶子,槐树的花都成了当时我们的盘中餐,但是这些绿色植物吃多了人的脸就会泛着青绿色,两眼发红,嘴里淡出个鸟来,见着生猪都想咬上两口。有人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认为不是多管闲事,那年头狗粮都让人吃了,狗去拿耗子也是被饿的。我估计狗不仅拿耗子,它是逮着什么吃什么。“饥饿是最好的驱动力”我同学对我说。

       生产队里死啦一头灰毛驴,村子里管事的大人们在生产队开会的办公室门口支起了一口大锅煮,那香味真是让我垂涎欲滴,我奶奶分得满满一搪瓷缸子冒着热气的驴肉,她自己舍不得吃,端到我的眼前,笑咪咪地说:“天上龙肉,地下驴肉。吃吧,吃了能长成大高个,好去挣工分。”久未开荤的我立刻卷起袖子风卷残云地吃了个底朝天。不过,当天夜里我的肚子像刀绞一样疼,奶奶说是叫肉咬着了。她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请来赤脚医生,戴眼镜的男医生说我消化不良,躺在炕上打了三天吊瓶。在吃糠咽菜的年月里,能让驴肉撑一回也是一件痛并快乐的事情。

      我上中学的时候,家里发生了两件事让我和我爹一起哭,一起笑。哭的是疼爱我的奶奶因为常年营养不良加上年老体衰生病去世了。笑的是我爹在当时轰轰烈烈的运动中被提拔了。因为他曾经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还立过军功,被提升为我们乡“革委会”主任。我爹后来说这军功是这么一回事:当年他在朝鲜战场上的炊事班里,一天中午正准备给大家开饭,突然有小股敌军来袭击,他们连饭也顾不得吃就忙着撤退。我爹眼看着一锅米饭无法端走很是心疼,就赶紧拿了几个碗,盛了几碗饭冒着枪林弹雨穿梭在火线上给大伙送饭。他们一边交火一边吃一口被机关枪扬起的沙土落进碗里的米饭,再把碗传给下一个战友。后来胜利了,我爹因此立了三等功。我爹虽然是“革委会”主任,但是他不愿意老老实实呆在办公室里日出而坐日落而息,他要出去宣传伟大的无产阶级大革命。这天,他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来到了我们学校的操场上给同学们讲两句。为什么我说是讲两句而不是说讲话?因为那天他就说了两句话而且叫人听了不知所云。他带着雪白的手套,穿一身洗的发白的旧军装在校长、老师恭敬的目光中走上操场的看台,开口就说:“有些人架不住资本主义的秀感!”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片刻之后人群中爆发出笑声。原来他把“诱惑”读作“秀感”,真是山东秀才—识半边。他看到大家笑他,脸色通红的说:“我们这里有一部分人一点无政府主义都没有!”这下大家哄堂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我站在队伍中低着头,脸上火辣辣的疼只想找个耗子洞钻进去。此后,我暗下决心好好读书识字,千万不能让人家再笑话了。

      高中毕业后我参军了,成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你问我为什么不继续上学?我们那个年代没有高考,上大学是要靠评的。像我这样根正苗红的人理论上是可以参评的,实际上那是不可能的,每年那几个名额还不够他们抢的。所以,我决定放弃读书而选择参军,临行时我爹对我说:“要学习,要进步!”我听了这句话,眼泪汪汪的跟爹告别。

      我被分配到福建的一个部队里,主要工作是养猪,次要工作是站岗放哨。由于我在家里农活干惯了所以到部队后这个猪倌干的很上手。在猪饲料的配比上我粗细搭配,麦麸和糠都经过认真得筛选。我干起活来很卖力一袋二百斤重的猪饲料我一下子就能扛起来,看着小猪娃娃们长成一个个膘肥体壮的大肥猪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也有节外生枝的时候,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我站岗放哨时,听到一阵猪凄厉的惨叫声,接着看到一只大尾巴狼咬着一头猪的耳朵用粗大的尾巴鞭打着猪的屁股跳出猪圈一起跑进密林深处,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举起手中的枪就朝那只狼射击,可惜“砰砰”两声之后没 有打中狼 ,这家伙太狡猾啦它在林子里穿来穿去一眨眼的功夫就跑没影了。不过,部队里也有让人愉快地事情。就是“八一” 建军节的时候我们连队举行运动会,本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精神原则让大家自愿报名参赛。我们班长找到我,给我一张表格让我看看比赛 项目。我拿着这张纸研究里半天看到“自由泳”  这一项对班长说,就是它了。其实,我从小在海边长大,游泳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比赛当天晴空万里,彩旗猎猎,轮到我上场时,一声发令枪响之后我激动得跳进游泳池里,一会儿肚皮朝上仰嘎仰嘎浮,一会儿蛙泳,一会儿狗刨,一会儿潜到水底又冒出头来······心的话:让这帮人见识见识我高超的游泳技术吧!等我表演完上岸之后,发现战友们嘴边都挂有蒙娜丽莎式的微笑,各个眼中放着异样的光芒好像见了外星人。我们班长拿了一条大毛巾走过来仍给我,并唬着脸在在我的肩上锤了我一拳用广东口音浓重的普通话说:“搞什么搞嘛?别人早都上岸了,就看你一个人搞水上芭蕾。”我疑惑的问:“你不是说自由泳吗?自由泳不是要自由发挥吗?”战友们听到我俩的对话后个个捧腹大笑。那天我也得奖了,名为“精神鼓励奖”是一个印有毛主席头像的白色搪瓷缸子,比我平时用的草绿色搪瓷缸子大一倍多。后来,因为我发表文章在《解放军文艺》上,到连部去取稿费时碰到我们政委。政委说:“我认识你!”我心砰砰的跳,心想:我一个无名小卒怎么会被政委认识?政委接着说:“你就是自由泳的那个兵!”说完哈哈大笑,我顿时满脸通红羞愧无比。

      我们政委个头不高,嘴角有点儿下沉,眼角有点儿上飘,眉心舒展,四十几岁的年纪。后来发生了一件不能叫做事情的事情让我对政委由衷的尊敬,敬佩他的人格,敬佩他的素质。只是,至今都不知道我们政委的姓名,一来是我不敢打听领导,二来是这个政委跟我们接触不久就升了官被提拔走了。我认为这样的人升官是正常的,不受提拔反而不正常。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我们军营的宿舍是筒子楼。那是一幢三层高的的小楼,每一层共用一个洗手间,早上洗漱时我们嫌太远太费时了,一般都用一个水桶提了水在宿舍,第二天一早洗漱完毕之后就把一盆脏水直接端到走廊泼到楼下。一楼的战友们这时要当心地面泥泞,还要当心时不时“飞流直下三千尺”瀑布的突然袭击。为此,在政治学习时连长政委曾经多次强调不许往楼下泼脏水。可是,我们为了方便还时不时偷着干。一天清晨,我像往常一样洗漱完毕后将脏水顺手又往楼下一泼,后又伸头一看——俺的亲娘来!刚刚从楼道走出来的政委整个成了一只落汤鸡。只见政委身体微微一怔,头也没回地走向前走了。剩下我在二楼走廊里直打哆嗦,政委哪怕是回头看我一眼也够我喝一壶的了。可是,他没有回头。他的身影顿时变得伟岸高大起来,让我仰望了一生,敬佩了一生,也让我学习了一生。后来,我想:政委本不在我们这里住,他那么早来了又走大概是突击检查内务整理的。如果当时他回头训我一顿让我写一个检查,我对他的印象反而不会这样深刻。多么好的政委、多么好的领导啊!在以后的工作中,遇事我常常想起我们政委,想如果是他该怎样怎样做。

      我在部队很快就呆了将近三年提干无望,想想有点失望有点焦急。在我准备退役之前赶上中越自卫反击战,我所在地部队开往前线,我属于后勤部。在战争的环境里,在崎岖的山路上我学会了开车。在那个年月里汽车没有现在多,所以开车的司机被称为“技师”。当时流行这么个顺口溜:“喇叭一响,黄金万两。方向盘一转,给个县委书记也不换。”县委书记我从没见过,不过从这句话中可以看出当时开车是一种让人尊敬的工作。我开着苏制的嘎斯51在盘山路上执行任务,就像一匹小马在欢快地奔腾。有时晚上,我会趴在被窝里给在老家的父亲写信,告诉他我进步了!我最让我受锻炼的是跟的我的老师林技师去处理战场,把一具具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甚至烧焦的尸体抬到车上,然后林技师在前面开车,我则在车后面的车兜里双手把着车挡板护送我的因战争夺去生命的战友。车一路颠簸,尸体一路晃动,我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胃里翻江倒海,但是我没有吐。经历过战争血与火的洗礼之后我的胆量大了,小宇宙也强大起来,一个连死亡都不怕的人还能怕什么。

      后来退役回到地方,我因为会开车,被安排到我们县外贸公司的供销科工作。在这家公司一共有两个车队:一队归总生产办管理,也就是拉成品货物的,这一队钉是钉铆是铆的没有什么油水;另一队是归供销科管的二队,这一队是拉需求物资的,在这一队可以跟着业务员出去见见世面。这家公司可能是轻工业的原因女人特别多,闲话也特别多。光生产办公室就分成一线生产办和二线生产办。这两条生产线开始时生产不同类型的商品,可是后来市场变化了一线的生产合同越来越少,二线的订单多的要加班到天亮,这一线就兼给二线生产部分商品,再后来两条生产线竞争生产合同,两条线上的生产经理也是两虎不相容。具体怎么个不相容法我也不清楚,这些都是两条线上生产办的女人没事来我们供销科闲谈时说的,这里面我想有不少添油加醋的成份。我们科的科长老林同质检科的美人王晓铭勾勾搭搭,关系暧昧。生产办的这些女人在王晓铭背后还送给她一个外号叫“蝴蝶蜜”。技术科的老黄为人正派,但是他见了王晓铭之后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尖着嗓子叫道:“铭儿,铭儿,你要去哪里?”虽然是开玩笑,但是分明让人感觉到对她的不尊重,老黄平时对别人说话可不是这副模样。在我看来王质检员身材丰满,皮肤白皙,只是年近四十岁了徐娘半老,不过,要是跟我们五十多岁满脸横折钩的快退休的林科长来说还是挺嫩的。只是他是有妇之夫,她是有夫之妇给人的感觉怪怪的。

      妻子如烟倚在门框上笑着对我说:“懒猫,还不起床?饭在微波炉里,我先上班去了。”我说你走吧,我一会儿就起床。她拎上皮包开门上班去了。其实,在单位是个部门负责人只要不是在别人下班的时候你再去上班,一般不会算迟到。不过假假的咱也要去单位点个卯,我起床洗漱之后看到如烟给我留的豆汁和油条都还冒着热气就坐下吃起来,吃完之后开着我的“闪电白龙驹”一会儿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二、婚恋

      在办公室里我无所事事,继续我的回忆。

      有句话叫做“鱼找鱼,虾找虾。王八找个鳖亲家。”转眼我已经二十六岁了,好像应该结婚成家了。如果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却没有搞对象,别人就会以为有病。技术科的老郭比我大十岁,他就没有成家一个人独来独往,一帮女人就在他的背后议论他:要么说他生理不行,要么说他心理有问题。总之,大部分人怎样你就得怎样,否则就是异类。我们李总经理的儿子也老大不小没有结婚,一日他从美国回来到我们单位闲谈跟老郭说:“在美国根本不用自己做饭,你想吃什么了就打个电话回家,家里的机器人会给你做好。”老郭马上回答:“在中国我也不用自己做饭,我想吃什么了打个电话给俺娘,俺娘也会做好了等我回去吃。”弄得这位出过国回来的大少爷既没面子也没里子。

      单位里几个年龄大点的前辈有人前无人后的开口就问:“小张,你有媳妇了吗?”也不知道是真热情还是拿我寻开心,弄得我浑身不自在。

      其实我看上了我们公司的报关员李玫。李玫虽不属高个但是身材比例恰到好处,樊素口小蛮腰,最迷人的是她那双会似乎说话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让人心醉,她是我们单位公认的一朵花。李玫可真是“李没”啊,她没学历,没背景,没特长,但是能从上千女人的车间挤到公司办公室干报关员据说是因为她人长得漂亮又会办事。因为生活作风不检点刚刚离婚但是她并不沮丧,每天背着名牌包包,身穿名牌时装,经常拿着公家的电话煲电话粥,她平日里的工资还不够她一个包钱。她的父母跟她的哥哥嫂嫂和小侄女一起挤在纺机厂四十几平米的老式楼房里,她不在家住也不在单位单职工宿舍住,独来独往,单位的人都不知道她住在哪里。我每次开车拉着她到市里海关去报关心里都挺美,仿佛是私人蜜月旅行,只可惜市海关距离我们太近只有60公里的路程。如果单位财务科的黑脸老李头挤进来要我顺道拉他去市财政局办业务,我又会觉得路途太长太远。李玫好像看出我对她有好感,但是她恶心我。有一天我照例拉她到海关,途中她说:“你喜欢我吗?”我红着脸说:“嗯!”她说:“可是我不喜欢你!我不想嫁个车夫让人家使唤。”我绛红的脸火辣辣,心里暗自骂她是势利眼,但是又无可奈何,只能肚子里有意见去厕所提。不过我也不是好惹的,我把车子一会儿开的飞快,一会儿开的很慢,在平路上开出颠簸的感觉。她捂着嘴似乎晕车恶心,我心里暗自高兴:老太太涂口红——给你点颜色看看。不过,此后她再去海关报关就再也没有坐过我的车。

       我们李总经理家的电视机坏了,李总经理从办公室的窗子里看见我在院子擦车就让车队队长吩咐我,让我拉着李夫人和电视机到维修部去修电视。到了维修部,人家说打开机盖就要五十块钱,如果配件坏了就要另算钱。李总经理的老婆吴阿姨虽然有钱但却不高兴,她认为这五十块要的太离谱——什么都没换就开口要钱。其实这些事本不应该归我管,但是总经理的司机家中有事请了几天假,没办法。吴阿姨跟维修部的人顶起了牛:吴阿姨要降低维修费,维修工说少一分也不给修。我突然想起我有个女同学在我们县家电公司做销售员,也许她会有办法的。我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说:“吴阿姨,您先回家,这里的事我想办法。”随后把电视机拉到如烟的公司,请她帮忙。

      如烟身材高挑,身穿白底紫点的连衣裙,头上扎了一个马尾辫。走起路来这辫子在脑后随着脚步有节奏的甩来甩去。那时,满大街都是麻花辫或者是剪着齐耳短发的女人,这种打扮很新潮。早在上学时她就喜欢我,在图书馆看书时她老坐我对面,在我的饭票快花光的时候,她会突然在午饭时端给我当时食堂最贵的菜——红烧排骨,什么意思嘛!我参军后,她还给我写过信呢,只是我当时只想进步就把她撂下了。我回来后有一次同学聚会,她喝高了我开车送她回宿舍,就势和她滚到了一起。

      如烟出面请了单位的技师,我散了一支烟给他。只见他把烟别在耳朵后面打开电视机的后盖,不一会儿就把电视机捣鼓好了。夕阳西下时我把电视机给她送到李总经理家,这下吴阿姨一分钱不用花就修好了电视,只见她那张老脸乐的像盛开的菊花。如烟下班后拉着我问我怎么谢她,我说到餐馆请她吃海鲜。她说,那样太费钱了,不如到她宿舍一起包饺子。这小妮子还挺会精打细算,估计是个能过日子的主,我在心里说。我到副食品公司买了二斤猪肉,并请卖肉的师傅绞成肉馅。又顺便买了两瓶青啤,是玻璃瓶装的。回到如烟的宿舍看到小妮子正弯腰和面,就坐在她单人床上拿出一支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幸福的欣赏她工作的背影。“哎,”如烟说,“先去锅炉那里打壶热水来。”“干嘛?”我懒洋洋地问。“一会儿煮饺子的时候省点电。”她已经和好了面,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被旧报纸层层包裹着的小电炉子来。

      关上窗户,拉上窗帘,我们一起包饺子。饺子出锅了盛了正好两搪瓷缸子。我启开一瓶啤酒,倒了两碗,说庆祝庆祝吧。如烟问庆祝什么,我说,庆祝李总经理家修好了电视机。如烟心照不宣地笑了。如烟的酒量真小,才喝了一碗酒就醉了。她自己躺在床上先睡了。这个女人自从跟我滚过那么一次之后就不再矜持。我给她拉开被子盖好后自己坐在桌前自饮自酌起来,直到东方既白。第二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我轻手轻脚的打开门溜出去,回到自己宿舍洗漱一番,然后趴在床上呼呼大睡,好在这天是个周末不用去上班。

       如烟的母亲直到了她正在同一个穷小子交往就二话没说把她骗回家锁在家里关禁闭,还亲自打电话给她单位的领导请了假,扬言直到她答应不再与我交往才放她出来。据说他老人家早就给如烟相中了一个对象是如烟父亲战友的一个儿子,这个老战友的儿子现在部队里当军官。两家的老人互相以亲家相称,无奈两个孩子却尿不到一个壶里。如烟更绝,她不吃饭,关几天就就几天不吃饭,只喝水。到第三天时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装死,吓得她妈妈一边哭一边喊她的名字。她的父亲在一旁发牢骚,指责她妈妈要把孩子给逼死了就跟她没完。如烟这时才睁开眼说,我不想活了。她妈妈答应她只要她活着就什么都好说,她说要非我不嫁,她妈妈哭着说都依他。如烟突然从床上跳下来就往外跑。她妈妈很惊奇都三天不吃饭了还这么有精神?掀开被一看原来里面藏了一个饼干筒,大呼上当,但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她只好同意我和如烟交往。我后来听她说了这段故事甚为感动,表示要一辈子对她好。

      在单位开介绍信去登记时我申请了一套家属房,领导很快就批给我们一套一室一厅的老房子。后来在她父亲的张罗下,在我们单位同事们的祝福声中我们在招待所办了几桌酒席,席面上司仪请我爹发言,他老人家激动得说:“大家吃好喝好!吃好喝好!”

      洞房花烛夜时我俩兴奋地做运动,第二天一起受了凉感冒了。不过,有了老婆就是不一样,因为每天我晨跑回来都有一杯热乎乎地牛奶和两个外酥里嫩的油煎荷包蛋。如烟经常饭后一边拿一个白色的搪瓷缸子盛一缸子咖啡自己慢慢品尝,一边拿着一本苏联小说忘我的读。当我听她说这一包咖啡是半袋子面粉价钱时差点噎着,就越看她那个缸子越觉得不顺眼。我问她苏联小说有什么好?她神秘的说:“是带黄色的,没有中文译本的。”我拿来瞅了半天,没办法咱看不懂啊,越觉得这小妮子可气。在她不在家时我偷偷的把她的那个搪瓷缸子扔进了垃圾箱。她没找到也没纠缠我要,就当什么事也没有。有一天晚饭后我亲了亲她的脸说:“媳妇啊,咱可不能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呀。”如烟说:“难道你觉得现在的生活不好吗?”我说:“不是,我就觉得小米粥加小咸菜就挺好的。”如烟说:“你要是觉得好吃我天天给你做!等明天那送牛奶的来了我就说你自己留着喝吧,我们当家的请客。”我连忙说:“别别,我为什么要把钱往外扔?我问你,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钱天天煎鸡蛋订牛奶?”如烟说:“虚,你小点声!我对那些来提货的客户都让他们打开包装验了货再提走,他们看到货物合格后大都直接把货物拿走了把包装皮留下。你知道每天有多少货流量就有多少包装皮,我把它们卖掉居然比工资还高,就用这些钱给咱们订牛奶,剩下的钱就存了起来。还有啊,那个送牛奶的小伙子不想骑自行车了,托我给他买了一辆摩托车,我给他打了折,从此以后他就每天傍晚给咱们多送半斤牛奶,有时候卖不完剩下的牛奶都给咱们留下。那鸡蛋嘛,是我在咱们家属院南面废弃的公共厕所旁边放养了五只老母鸡下的。”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没想到你这个小妮子还挺会过日子。”“那当然啦!”我把手搂着她的腰,她趁势倒在我的怀里,两只胳膊抱着我的头把嘴伸过来亲我,······我想起秦观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三、吃象拔蚌,喝人头马

      我和如烟结婚后不久,我们供应科林科长查出了食道癌住进了医院。生产办的潘主任跟他是多年的老搭档,她在谈到林科长时说:“老林这辈子吃香的喝辣的,也嫖过玩过,该享的福都享了,他也没在这世上白活一回。”听着这话像是吹响了老林生命结束的号角。我曾经和妻子一起去医院看他。当时这位老领导以前的精神头没有了,整个人萎靡的靠在床头竖立的枕头上,两只浑浊的眼睛空洞的望着天花板,没有人来探望他,甚至也没有陪床的人。当年他头痛脑热住院时,提着礼品来看望林科长的人络绎不绝,现在他得了绝症足以危及他的生命时却“门庭冷落鞍马稀”世事人心真是有道不尽的苍凉啊。老林科长看见我们来了,眼里闪着泪光直感叹生命的短暂,我说:“老领导如果不嫌弃,我愿意留下来给您陪床吧!”他说:“不用,我老太婆刚刚回家做饭去了,有她陪床就够了。”我和如烟把水果等礼物放下坐在他的床边的椅子上安慰了他一番,说现在医学发达了,什么病都可以治之类。临走时林科长对我说:“小张啊,好好干,你会有个好前程。”

      从医院回来以后不久我们单位具体是我们科室的工作岗位做了调整,以前业务科的岂子成了我们供销科的科长,我成了车队总队长,分管两条线上的所有车辆。后来,李总经理的司机调走了,我兼职又成了李总的专车司机。干了一段时间后,我才明白上一任司机为何要托关系调走了,给李总干这个“专车司机”可不是一个好干的差事。我前面提到的我们李总经理的夫人吴阿姨整天赋闲在家脑子却不闲着。有一次我们单位的女打字员小刘到总经理办公室给李总送文件,李总去了洗手间。小刘把文件刚刚放在李总的桌子上恰巧碰到李总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起,小刘下意识拿起电话听筒只说了一声“喂!”那边就“啪”的一下扣了电话。后来听说李总家发生了一次战争。这件事虽然与我没什么关系,可是足以看到我们吴阿姨的生性多疑。吴阿姨对我很和蔼,有时候她直接打电话给我:“小张啊,今天中午让食堂给我包点牛肉馅的饺子。”我就快点到单位食堂通知大厨说我们李总的夫人吴阿姨要吃什么什么馅的饺子。中午再把把好的饺子用蔽帘把饺子上端到车上,再把上面覆盖一层干净雪白的豆包衬布,然后再拉着我们李总和饺子送回家。吴阿姨喜欢自己煮,她说刚出锅的饺子香。还有平时吴阿姨喜欢吃自己做的油炸蘑菇,隔三差五地就让我去给她买蘑菇。她每次只要一斤,我一般每次给她买一斤二两。她让我买东西从来没有要给我钱的意思,后来我给她买菜时都要发票回单位财务科报销。有一次中午,她又打电话叫我去给她买蘑菇,我去买时那个卖菜的只剩下整一斤了我提着这一斤蘑菇给她送到家里时,吴阿姨接过菜来一看阴着脸说:“小张啊,你这回让人坑了,这蘑菇分量不足啊!”我顿时脸红,不知道该不该对她说以前都是多给她买了二两,现在是正好一斤的。话到嘴边还是让我给咽了回去,真相有时候并不重要。她老人家子女都不在跟前,有时候她也给我谈谈她家里的事情,我俨然成了一个保姆。

      岂子当了我们科长后没多久就一把火烧到了自己的屁股,据说因为经济问题被检察院请去喝茶了。后来又听说他得了糖尿病保外就医等等,总之,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他。

      我被提升为供销科科长,这是个肥缺。刚上任没几天就有一个秃头送来三货柜车的棉纱,我叫属下去叫质检员王晓铭来验货。王晓铭笑嘻嘻的扭着水蛇腰走进我办公室说:“张科长,我刚才验过货了,合格”。“这么快就验过货了?”我疑惑道:“先别卸货,压下来再说。”秃头来到我办公室要请我吃餐饭,我本不想去属下小林说去吧张科长,他们的棉纱质量算好的。这货是棉纱,出厂时一般都喷了不少水,如果压下来一天不卸货就会丢一天的分量(水分蒸发啊),再说这货柜车压一天就会多收一天的费用,还有送货人员的工钱······也就是说我一天不卸货,秃头就压缩一天的利润空间。我走出办公室爬上车抽出一团湿漉漉的棉纱,拿回来跟王质检员说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她进来我轻轻关上门说:“我不知道这回潮率是怎么计算的,按说只要不超过17%这人的手就没有感觉。可是你看看这票货这么潮湿,一旦拉到仓库中发了霉损失算是谁的?”王晓铭红着脸说:“其实不用入库,可以直接拉到车间,有一个急合同要用它。”我想了想说:“好吧,这次给你个面子。”

       秃头中午在“海王大厦”设宴吃象牙蚌,喝人头马。我的家乡靠海却不出产这种蛤蜊,我觉得没有家乡的白蛤蜊、花蛤蜊、毛蛤蜊好吃,但它却很大很有肉。秃头给我倒了一杯人头马,那是一支带磨砂的墨绿色瓶子的路易十三,酒瓶上还印有烫金的法文。秃头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端起酒杯来敬我,说很高兴认识张科长,以后还请多多照顾。我轻轻喝了一口,入口时稍有一点点酸但顿时觉得清香无比,本不想多 喝,但是在这红酒的诱惑下就放开干了一杯后又回敬秃头。秃头又端着酒杯去敬我的兄弟们,不一会儿大家便喝的七荤八素的。 

       自从我当上这供销科长之后不久就搬离了单位家属院,搬进了一高档住宅小区。供货商三天两头往我家里头跑,看见没有什么就送社么,于是就有了LED电视机,对开门冰箱······就是喝的水都经历了从锡壶烧水到冷热饮水机到现在的自动净水设备取水,这简直就是“鸟枪换大炮”。

 四、结局

 

      我享受着在人前是个人物的幸福时光,有时心里美滋滋地想:这个小时候差点饿死,在战场上拉过死人,在单位曾经让人看不起的家伙也有今天,再也不用靠如烟养的老母鸡改善生活了。心里得意,但表面上我还要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林科长把一生都搭在酒缸里,结果长了癌症,晚景凄凉;岂子贪得无厌,结果被检察院请去喝茶。得出结论,做人不能太张狂,这是对社会有益,对自己身心都有益的事情。但是,身在江湖,身不由己。

     日近中午我给如烟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今天有客户要来,我们要一起吃餐饭中午又让她一个人在家了。我在酒店灯红酒绿,觥筹交错,席间看见报关员李玫身穿一身黑色的衣裙也坐在席间向我敬酒,我已听说她找了一个公安局的男人,但是此人几个星期以前出车祸死了。她此时虽面露抑郁,但风韵犹存,我逗她多饮了几杯,在加上别人与她相互敬酒,她醉的很厉害。我在洗手的时候到前台开了一间房,餐后让我们单位的女同胞扶她进去休憩。等人都走了之后,我去敲门,发现门没有锁就开门而入。李玫躺在那里依着枕头朝我痴痴的笑,那表情分明是在告诉我她根本没有醉,她会等我来。我说:“你既然没有醉就回家吧,别在这里浪费单位的钱。”她说:“我回去也是一个人,我那口子的事你不知道?”我假假的说:“不知道,什么事?”她说:“两个星期前出车祸死了。”“哦!”我说,“你要节哀啊。”我点燃一支烟缓缓吐出一个圈,这个烟圈像雾飘向李玫一会儿就散了。“我以后就靠你了。”她幽幽的说。我说:“如果你想当二奶之类可以,如果想让我明媒正娶那免了,我这牛粪上早就插满了鲜花。”

      话说的这样难听,估计她受不了,果然她像一只斗鸡一样跳下床就要打我。此时我的手机响了,我摆手示意她安静。是如烟的电话:“来顺啊,我们正在医院,咱爹在今天赶集的路上突然得了脑溢血昏迷不醒,亏了咱堂哥把他拉回来。现在正抢救呢!”

      等我到医院是为时已晚,他老人家去世了。我和如烟把他送到火葬场时,我的手冰凉冰凉的,不住的颤抖。如烟以为我会大哭就扶着我,我没有哭,没有流泪。我把我爹的骨灰盒抱在胸前一步一步走回家。回家后,我把它放在我的床头柜上,守着他抽了一夜的烟,说:“爹,等过几天挑个好日子我送你回家!”

      三天之后是个黄道吉日,我请了长假,一大早把骨灰盒放在我车里的副驾驶座上,发动引擎开车来到了我故乡的大海边,岸边的黄席菜在风中摇曳。我找了一个相对干净的地方把骨灰盒放下,我也坐在它的旁边,我们一起面朝大海,望着无边的大海看着那海浪的翻卷奔腾,耳边听着“哗哗”的声音,我想起了海子那首著名的诗——

从明天起做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前程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个温暖的名字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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