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多日阴雨连绵,骤然雨过天晴,天空异常的纯净,高远……那深蓝色的背景下,树木一片片镶了金边的叶子,在微风下“哗啦啦”地响,象无数双热情的手使劲地鼓掌。季节就在这掌声里一下子步入了秋天。
自从老伴得了脑中风,每一个晴朗的下午,老爷子就推着老伴出来走走。每当走到这片村外的小树林,就停下来小息,抽一支烟,老俩口对视一下,看那夕阳的坠落……
今天的天空比往日奇特,昨天的集雨云已大片地解散,象是三五成群的羊儿,分头回家。它们已没了昨日的厚重,不断地变化着队形。刚一注目,它又变了,零散得象是一片成熟的棉花。
老太太,得了病以后不会说话,但她还是“吭吭”几声,提醒老爷子,微笑着,用一只手指指天空,指指一片花白的棉田。
老爷子,抬起了头,正看到那片片棉花又成了大大棉垛,在风的推动下,向他们这边赶来。他也微笑着点着头,“那是秋云弄巧。”
夕阳慢慢的为这些云,加了一点色,那云上就有了一些层次,大了的小了,小了的大了,一会儿,有一头驴,就从那棉垛里,抬起了头。
老太太,脸上也有了一些红晕,用手比划了一个驴的样子,点了点老头的鼻子。
老爷子低头吸一口烟,“是啊,你还记得。我娶你时,你娘非要用头驴。我上那儿弄去?后来,还亏得我叔借了他丈人家的驴,才把你娶进门。一晃五十多年,熬了十几口子人。那时,谁想到现在结婚用的是高级轿车?”
安然的笑容,又一次浮上俩位老人的脸。他们注视着那变化的云,仿佛寻觅久远的从前……
“你快看看,”老头指一下天,“那边暗暗的一片,真象大修水利那年,我去过的那座山,山的下面就是我们肩抬车拉干出来的大水库啊。那山你没见过,就是这样,这样高远。那时的人啊,我一顿能吃上八个馒头。那一车石头没个千斤也有八百,那家伙啊,真是推起来就跑啊。”
老爷子的眼里有了异常的光亮,仿佛那些早早消失了的力气,又一次慢慢恢复和加强,“修了那座水库,咱这儿才有了灌溉的条件。那力气出得不屈啊。”
老太太点着头,不眨眼地看着那个自己没有见过的“山”。而那座云的山,飘啊飘,又渐渐平坦,是一片暗红的颜色了,象什么?象是一片红红的熟透了的高梁。她不说,那就是那片自己第一次承包了的地,头一年上丰收了的高梁啊,那秫秸盖了新房,那高梁米送了酒厂,还有米穗绑了一冬的条帚,换回了大把的钱啊……就是从那一年,自己的家年年喜事不断。再看看老头的眼,也在一种回忆里眯成了一条线。
太阳慢慢地西下,那梦幻一样的云儿遮不住漫天的霞光,回巢的鸟儿也开始了悠闲地高唱。就在这高唱里,下地的人们陆续归来了,于是,乡间的小路一时不再宁静,那大大的“欧豹”高翘着打地悬耕犁;“禾神”联合收割秫杆还田机也追了上来;那大大小小的拖拉机。三轮车也满载着棉花,玉米,大豆紧跟其后……人们从看云的老人身边走过,不住地打着招呼。儿子也开着拖拉机赶了上来:“爹,娘,天凉了,回吧。”老人一个劲地点头,感动着秋天的收获。
老太太的眼睛有些潮湿,那些遥远了的从前,和从前遥远了的艰难,总是不经意地拉在眼前,泛着酸甜苦辣,就象这流动的云彩,在大脑里一一滑过。她掩试地抬头去看那片彩云和彩云一样多采的树叶,有一片叶子,就在她目光的抚摸里从枝杆上脱离。它悄然地翻了一下身子,那优美的姿式象是一只鸟儿滑行前的展翅,然后幽然下落。她想用目光托住,叶子便和目光搀扶着,从她的花白的鬓角,跌落在她已伤残的腿上……
老爷子捡起这枚落叶,在手上展转着,用苍桑的目光细数依然清晰的脉络。然后,给老太太扯扯腿上的毛毯,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一支平时不舍得吸的烟,点上,“回了。咱们回吧。”推起老太太向村子走去。
夕阳更红了,云便淡了,丝丝缕缕象是仙子飞舞的衣袖,那画师一样的风啊,又轻弹几笔,整个天空一下子多了乐曲的音符散落的华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