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童年的记忆中,父爱是模糊的。清晰地印在脑海里的,只有父亲的高嗓门。
父亲是一位性格近乎木讷的人,平时不爱讲话,遇到什么事情,从来不会心平气和的给我们讲大道理,只是一味的用高嗓门训斥我们。所以,小时候,我们姐妹不怎么喜欢父亲。 记得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我在学校和一个男生打架,因为学校离我家很近,有同学便跑去我家告诉了父亲。远远地看到父亲赶来,看到救兵的我劲力大增,用力把男生摔倒在地。父亲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前,把我拉开。把男生扶起来,温和的拍去他身上的土。然后父亲才转过身,边整理我乱糟糟的头发,边用高嗓门斥责我不该和同学打架……。本以为父亲会替我教训对方的我大失所望。我用力甩开父亲的手,跑到教室后面的角落委屈落泪。要知道,之前是男生先把我摔倒在地的,父亲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只一味的训斥我。那一刻,我特别恨父亲的不近人情,更恨父亲那大喇叭似的大嗓门。
姐妹四人中,我最小,难免会受到母亲和姐姐的娇惯。小时候,家中没有电视,放学后唯一的娱乐就是和姐姐做游戏或玩纸牌。因为我最小,每次玩游戏我都会恃宠耍赖。开始姐姐还让着我,次数多了,姐姐就不胜其烦的不再和我玩。姐姐一走,我就蹲在地上大哭大闹。每到这时,父亲就会阴沉着脸走过来,毫不留情的把游戏道具没收,并用大嗓门训斥我们。面对严厉的父亲,我们姊妹几个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再吱声。等父亲一离开,我们便迅速结成了联盟,一致悄声声讨父亲的“凶恶”。
因为父亲的严厉和不近人情,小时候我们姊妹几个每天都爱围在母亲身边叽叽喳喳讲学校的趣事,而父亲一走进来,我们就立刻禁声,纷纷避开。 随着年龄的渐长,我们慢慢理解了父亲藏在严厉外表下的关爱和苦心。父亲文化不高,只是一位朴实的农民。在他的世界里,没有高谈阔论的逻辑理论,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给儿女做着榜样。默默守护着一份真挚,坚持着做人的根本品质。父亲常常说,“为人处事,宁愿自己吃点亏,也不能损人利己。做错了事情,就改正,做对了,也不能以理压人”。只是那时候,我们对父亲以身作则的这份苦心,不但难以理解,相反还觉得父亲太“憨”。 对于我们的疏远,父亲也是无计可施。于是,在每年的冬天,父亲就会借机“讨好”我们。母亲缝纫手艺特别好,每年的冬天都会做一些棉大衣,让父亲拿到集市上去卖。那时候,集市稀少,父亲每天半夜就要起床,骑自行车走几十公里的路,去附近的县城赶大集。下午散了集,紧赶慢赶,回到家也已经是晚上了。每天傍晚放了学,我们姊妹就会去村头的路口等着父亲。因为,父亲每次卖完棉衣,都会给我们买一些好吃的。有时候是一茶缸大米花,有时候是几根糖葫芦,有时候是一根长长的甘蔗……,父亲每天都会变着花样给我们买。每次都会带给我们意外的惊喜。从夕阳西下一直等到天完全擦黑,远远地,父亲听到我们的叽喳声,就用大嗓门喊一声我们其中一个的名字。这时候,父亲的大嗓门在我们听来犹如万籁之音,充满了诱惑。我们大声应着雀跃着迎过去。父亲跨下自行车,从包里拿出好吃的,我们便欢天喜地的一路小跑回家。 晚饭后,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我们围在炕上分食着美食,父亲坐在一旁清点当天的收入。如果收入不错,父亲还会顺手给我们一些角票。这时候,我们和父亲的距离是贴近的。父亲也一扫往日的严厉,脸上尽是温和的笑。
岁月的脚步,匆匆的掠走了父亲光润的容颜。那一幕幕或温馨或肃静的画面,像一部珍藏在时空里的经典影片,在我们记忆中鲜活,清晰。 年纪大了的父亲,依旧不善言辞,依旧会用大嗓门训斥孙子们。但奇怪的是,孙辈们不但不畏惧父亲的大嗓门,相反,那大嗓门仿佛有着无穷的魔力,吸引着孙辈们整天围在父亲身边,叽叽喳喳,一如当年围着母亲的我们。
或许,这就是隔代亲。也或许,孙辈们比当年的我们精灵得多,能更早的窥到那高嗓门下蕴藏着的绵绵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