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春来,岁月如梭,转眼间姨妈离我们而去已经九年了。可我心里一直觉得姨妈还活着,一直好好的活在她的家中。这也是九年来我恐惧去给姨妈上坟的缘故。我不敢面对慈爱的姨妈变成一抔黄土的事实。 姨妈是母亲唯一的姐姐。也是贫困的年月里母亲最可以依赖的亲人。七十年代,因为父亲生性懦弱、憨直,我们被叔伯们排挤出家族住的大宅院,当时,
我们一家六口挤在借来的几间随时可能倒塌的破土房里,冷的风撕开窗户上的薄膜,直往炕上走,像一条生硬的鞭子,抽打着我瘦小的身躯。姨妈偶然知道这件事后,一口气跑到十几里外的我们家。一进门,姨妈边掉眼泪边骂母亲出这么大的事也不找她商量。看着四面透风的破屋,姨妈顾不上喝一口水,又急匆匆的赶回家去。第二天,姨妈带着几个泥瓦工,来给我们修整了房子。原来,头一天姨妈马不停蹄的赶回去,蹿遍左邻右舍,东借西凑,整整忙活到晚上才凑够了修房子的钱。那时,姨夫在青州上班,姨妈在乡下自己拉扯着四个孩子,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可在母亲面前,姨妈却总是慷慨解囊。自己吃糠咽菜也不会让妹妹受难为。 到八十年代,农民的日子日渐好转。但我们家因为借钱盖了五间瓦房,日子相对还是很拮据。那时,细粮比粗粮价格贵,母亲便把细粮卖掉还债,只留下粗粮吃。吃怵了粗粮的我们,便数星星盼月亮地期待每年的寒、暑两假。一放假,我们四姐妹便蜂涌至姨妈家。因为姨妈家分的土地多,已经常年吃我们过年才能见得到的白面馒头。那时候,一到吃饭,我们四姐妹加上四个表哥,就象八头小猪仔,一大竹篮白面馒头一天就吃个精光。姨妈总是笑眯眯的坐在一边,不停地给我们递馒头、盛面汤。假期结束,姨妈会再蒸上一大锅包子或白面馒头让我们四姐妹背回家。那时对白面馒头的渴望绝不亚于现在的肯德基对孩子的诱惑。那段时光是我童年中最快乐、最难忘的回忆了。 到九十年代,我们四姐妹已经长大。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已经很少再去姨妈家了。那时,表哥们相继成家。因为娶儿媳,姨妈家已经一贫如洗了。相比,我们家的家境已经好转。于是,母亲便常常把姨妈接来,给姨妈做些好吃的。 在我忙着谈恋爱的那些年,偶尔听母亲说姨妈身体一直不太好,经常打针吃药。本来想抽时间去探望姨妈,可一忙起来,时间一拖再拖,终没去成。倒是姐姐们常常去探望,带回姨妈的病并无大碍的消息,让我愧疚的心有所舒缓,也纵容了我对亲情的惰性。 我结婚的时候,姨妈也来了。尽管姨妈手头不宽裕,却给我买了一套价格不菲的床上用品。姨妈说,连最小的我也嫁出去了,她和母亲可以放下担子了,值得奢侈一回。
说这话的时候,姨妈的笑容是舒展的,就像一朵秋日的菊花,每一条皱纹都舒张成了绽放的花蕊。 不曾想,这次见面却是与姨妈的诀别。 婚后,因为与老公忙着创业,连母亲家也鲜有回去,姨妈的消息也就无从说起。 一年后,我生下儿子。儿子刚生下的那几天,我躺在婆婆家的土炕上常常莫名的感到委屈,有时还忍不住低声哽咽。后来出了月子,才知道在我生下儿子的第二天,姨妈就去世了,妈妈怕我知道了伤心过度伤了身子就隐瞒着我。现在想想,可能是我和姨妈心有感应吧。 母亲说,姨妈死于乳腺癌晚期。其实姨妈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病,因为怕拖累家境不宽裕的儿子们,就一直隐瞒实情。病情严重的时候,也只是挂几个吊瓶,吃几片止痛药,暂缓病痛的折磨。可怜的姨妈,一生只为别人慷慨解囊,对自己却如此苛刻,甚至连生命也如此漠视…… 九年了,不知姨妈有没有怪我不曾去她的坟前点上一炷香?不会的,姨妈一定知道我是不敢面对她离我而去的事实。我固执的认为,姨妈一定还活着,在我心里一直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