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邑之窗 裤子是有大名的。 裤子的大名叫顺朋，小名叫“库”，在那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年代，爹娘给取了这个颇为吉利的名字，寓意“粮食满库”同时兼有健壮成长的意思。然而，直到村里已经有人开上奔驰的今天，他家的光景还是如同秤钩钩豆腐——提不起啊！人穷了，也就没有什么尊严了，“库”也就被那些整天晒太阳度日的闲汉们演绎成”裤子“了。对于这一有损人格的称呼，裤子年轻的时候忙于生计懒得跟他们争辩，老了以后更没有心思争论这些了，他的心，这些年都被一个女人带走了…… 裤子多年来跟自己的两个兄弟四月，二月一样，一直是单身的，只不过他比那两个光棍兄弟更幸运一些，因为45那年经人介绍从贵州娶了一个比他还老的女人老罗。那是大约1993年吧？还记得成亲那天，刚上初一的我面对那个一脸皱纹的女人想，她长得真像一只猫头鹰啊！怎么这么老呢？只有裤子年迈的老母亲，带着一脸欣喜颤巍巍递给我们一把最便宜的水果糖，带着掩饰不住的满足笑着：“……拿着，元，喜糖呢……” 那可能是裤子一生中最为骄傲的金色时光了吧？那段时间他每天去建筑队跟小工，老罗就在家里精心烹调炸炒，做那些颇有滋味的南方小吃犒劳裤子。南方人确实会吃，那些裤子叫不上名来的大红或者大绿的菜肴，让裤子吃出了日子的甜美，也吃出了家的温馨。对于一个单身了大半辈子的人来说，累了一天回家，能吃一口老婆做的热饭，这也就是人生最大的追求了吧？后来不但是老罗，老罗远在南方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孙子孙女等都一起来裤子家住了，那些操着各种外地口音的男男女女说着，笑着，那个本来就很拥挤的农家小院，就这样更加拥挤的见证了民族大融合…… 甜美的日子持续了大约有七八年吧？随着年龄的增长，裤子也因体力不支而无法去建筑队打工了。家里的日子也渐渐捉襟见肘起来，饭桌上也没有太多的荤类供老罗大展手艺了。终于有一天，老罗突然消失了，临走没有留下只字片言。还是在裤子一家在多处寻找未果后，往贵州打电话，才知道她已经回南方了。“老王，对不起了！不能跟你过日子了……”那个长的像猫头鹰的老女人，在电话里这样漫不经心的敷衍着欲哭无泪的裤子。当时裤子还是在邻居家打的电话，事后听那家邻居说，裤子在电话里无奈的说：“你把钱都拿走了，我花什么啊？”老罗说：“哪里？不是在书里还给你留了钱吗？”裤子这才想起，水泥柜上的一本书里，夹着家里仅剩的五十元钱…… “她要是在那边结婚，我就告她重婚罪！”年老体衰的裤子无奈的发着穷狠，还能怎样呢？他大概不知道，那个也是古稀之年的老罗，谁还能跟她结婚呢？她在你这里，过了几年衣食无忧的日子，已经够本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裤子也曾经想去那边讨个说法，村里人都劝他算了吧，这么大年纪了，万一有个好歹咋办？“哪里的黄土不埋人？！”裤子还是那么倔强的摸把眼泪，转身看看自己家徒四壁的屋子，才发现根本就凑不齐南上的路费…… 于是每个春节，裤子都会把那几间小屋扫了又扫，自己那身老工作服洗了又洗，同时高度关注春运买票难等问题，他总幻想着有一天老罗在那边没人管了，会再回到他身边。南方闹雪灾那个春节，裤子特别失落，“这个雪天，就是想回来，也回不来了……”他独自站在挂了一对最简单的小灯笼的院门下，腊月里凛冽的寒风夹带着雪花，灌进了他的脖子领里，他没有什么反应，还是那么执着的望着村南的田野，雪渐渐大了起来…… 2012年春节回老家，看见裤子更老了，牙齿不知什么时候只剩几颗了，瘪着嘴巴说着那些过年的话。家里出奇的干净，看得出精心打扫了一番。一个小土炉子把屋子里烘的暖意融融，除此之外还是那个水泥柜，还是那张破床，只有我注意到床上的枕头还保留着两个。“老罗没给你打电话拜年？”那些活宝们这样逗着裤子开心，“那个王八玩意，咳咳咳咳……”裤子满是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难堪，蹲下剧烈咳嗽起来，瘦小的身子几乎缩成了一团，村里的老人说，裤子的日子也许不太多了…… 今年正月十五看烟花时，听裤子说，开了春还要出去干建筑，争取明年给家里添个太阳能。“冬天洗澡，就不用去街上排队了……”深夜里，裤子那平日暗淡无神的眼睛竟然亮了许多。那一刻，站在村头看烟花的人们都没说什么，他们都知道裤子的心思，可是又不知该怎么安慰这个痴情，悲哀的汉子，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裤子还能熬这么几个春节呢?明年过年，他的女人会回来吗？ （后记: 这是一件真事，裤子是我家多年的邻居，论辈我得叫哥哥。我不知道那个老女人这样做是不是违法，只是看到俺这老邻居各方面是每况愈下啊。我想告诉他，人的一生要学会放弃，但又觉得有些牵强，毕竟事情不是我这么个人能理解的。同情之余，唯有轻轻说一句，祝福你，我的邻居老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