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昌邑文学作品 冲进废墟的“旺旺”

冲进废墟的“旺旺”

正月里闹元宵的鞭炮声犹在耳,不经意间,空气中似乎还能嗅到一丝丝掺杂着喜庆气氛的硝烟。

真的,房前屋后背阴之处,那些残存着的积雪之上,新年里振聋发聩炸响过的爆竹碎屑依旧火红得耀人眼目,恰如一幅视觉冲击力极强的印象派画作——然而,和煦的阳春已然融化在迎面拂过来的柔风里。虽然仍旧有些许“乍暖还寒时候”的味道,但它掠过发梢眉际和脸面的那一瞬间,却是撩拨人心的那种感觉。

如此微妙的一个时节,南下的燕子们或许已经奔波在北上回归的路途上。

当然,这些可爱的生灵们不一定有暇揣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北方家园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居小区以南,一个数年以来比邻而居的古雅村落,就在那几天的某个早晨和傍晚,甚至也许可以形容为一夜之间,突如其来,就被几辆隆隆作响的机车几乎夷为平地。同时遭到砍伐的,还有那几片摇曳生姿的竹林,春风里蓄势待发的参天巨树,那原本都是只须站上阳台,就可以每天都尽收眼底的,熟悉而又亲切的风景。

上班或者下班的时段,原先经常步行着穿行于其中的那个整洁清爽的村落,那些青石铺就的街巷,那些磨砖对缝、青砖到顶、雕梁画栋,散发着一股子浓浓精神家园气息的古典民居,还有那些矗立起来不过几年的气派瓦房,尚未来得及诠释富裕,即随之灰飞烟灭,变为一片丑陋的残垣断壁。随之永远消失于历史尘埃的,大概还有被文人们崇尚和吟诵了几千年的紫燕绕梁、小窗听雨、秋圃赏菊、围炉观雪……

因为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急不可耐地矗立起另一片钢筋铁骨一般强悍的水泥森林,被巧手的现代匠人们打造修饰为充满现代化气息的崭新楼区,再从苗圃中挪移来几株价值不菲、绿意盎然的苗木,好冠名作什么花园,煞费苦心地营造另外一种诗情画意,供城镇化浪潮中离开土地的新住户们细细地品读,以防祖庭余韵里已经剩余不多的文化符号,在不断更新的“新人类”们面前出现不可弥补的断层。否则,将悔之何及?

初识旺旺,就在那几个不愿意储存进记忆当中的日子。

傍晚下班之后,也正是在小区里居住的小学生们的放学时分。

只见旺旺蹲坐在小区门口,目光迷离,欲说还羞,一副邻家小男孩腼腆、无助的样子。不过,一身金黄色的皮毛透着精神。居然友善地允许放学的孩子随意抚摸它的头脸,可见早已十分相熟。看样子,是一只土生土长的纯种笨狗——特点是不嫌家贫,甚至可以终年口食粗粝,却始终对主人衷心不二。早年乡间,乃是十分普遍的品种。只是如今,无论城乡,反而罕见了。

关于它的名字,还是从孩子们唧唧喳喳的议论当中得知的。

再次见到旺旺,是出差半月返回之后的一个周末。

已过晚饭时分,小区大门之外,夕阳余晖里的草坪,宛如刚刚从沉睡中醒来,满眼都是令人惊喜的新鲜绿意。徐徐掠过的晚风极其温柔,有一阵无一阵的。旺旺静静地俯卧在门口立柱旁的草坪里,原本十分精神的皮毛已经失却了光泽,全身看上去像是蒙了厚厚一层灰尘,显得瘦骨嶙峋。那神情,极似一个自卑而委屈的孩子。

这时,已经用过晚饭的人们,开始陆续走出家门,外出上街休闲散步,很是有几头神气活现的名犬,欢天喜地的跟在主人身后,心态无比优越地撒着欢儿,视而不见地从旺旺身边经过。能够叫的上名堂的,有深色的松狮、贵宾、泰迪,还有雪白的“贵妇”。最普通的,也是近几年来遍布城乡大街小巷的京巴系列。

就在这时,小区门口走出了几位手提塑料袋的小姑娘。渐行渐近,慢慢看清,其中一位乃是正上小学五年级的女儿。见我背着箱包站立在旺旺身旁,小家伙显得十分诧异,随后便久别重逢地兴奋起来,唧唧喳喳地说,她们同学几个是来给旺旺送饭的。

从小家伙们的描述中,我大体上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说起来,旺旺算是一头年纪不小的狗了,主人是村中一对十分恩爱的老两口。因为唯一的女儿早年间远嫁青海省的西宁市,老两口生活得比较孤单,一直拿旺旺当做自己的孩子。

女儿说,她和同学打从上一年级开始,每天三次都从村中往返穿行,这头友善的黄狗总是摇着尾巴,“笑眯眯”地迎送出老远,彼此之间都有五六年的“交情”了。旧历年前,老太太突然不幸去世,它就一直与老先生相依为命,可谓形影不离。但是任何人都能够看得出,旺旺的神情和伤心的老先生一样,显得异常落寞,步履也变得有些蹒跚了。

春节过后,真是“屋漏偏遭连阴雨”,终日郁郁寡欢的老先生也得了病,是那种无法治愈的重病。

听村里人讲,老人家本意寻思就在自家的老屋中过一天算一天,实在不行了,就顺其自然,到“那边”去和老伴儿团聚,反正毕竟是年逾八旬的老人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啊!好在每天还有旺旺作伴,所以,远隔万里的女儿多次打来电话,要将老人接过去一块儿生活,但老人并不动心。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嘛!再说自己走了,旺旺咋办呢?想不到的是,村子已经纳入了拆迁范围,限期拆完。

本家几个侄子平时并不上门,这时却都打开了老屋的主意,帮着堂姐,连哄带骗就将老人送上了西去的火车。据说,老人上车那天,旺旺追着车子跑出了好远好远,直到口吐白沫瘫在了地上。它也许会自我安慰地以为,老人只是像以前那样去了医院,看完了病还会回来的,那该多好哇!可谁知道竟是永别……等老人明白过来,已经被女儿派人接上了火车。

谁也无法揣测,火车上的老人究竟会伤心成什么样子。因为在这个世上,除去老人,还有谁会把这样一条老狗的境遇放在心上呢?

旺旺就这样成了一条名副其实的丧家之犬。

孩子们说,自从老人走后,旺旺每天都到街巷中老人以前常去串门的老伙计门前寻找主人,当然,每次都是失望而归。每天夜里,这不会说话的生灵就在挂了锁的老屋门前坚守,任谁也哄不走。

这期间,邻居们都搬离得差不多了,放了学的孩子们就经常于中午或傍晚,从家里拿些剩饭给旺旺送过去,但它只是嗅嗅,感激地摇摇尾巴,却不再吃喝……后来,老屋被拆倒,旺旺就每天趴在老屋的废墟上,不论刮风还是下雨,日复一日……

这一次,孩子们给旺旺带来了几块喷香的带肉排骨,但旺旺仍然只是嗅了嗅,又吃力地摇了摇尾巴。

我走近前去,蹲下身来,摸了摸它的脑袋,发现初见旺旺时它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已经显得迷离而又浑浊,眼角还糊着厚厚一层硬痂。特别是原本应该非常水润湿滑的鼻子,现在却像霜打了的豆虫,干裂得渗出了血丝——这是犬类们严重饥渴或是重病的一种体征。试探着摸了摸它的身子,冷冰冰的,似乎没有一点体温。

那一刻,头脑中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老家里,老人们都十分喜爱动物,且有一个相当敞亮的院子,收养旺旺,送回老家,对这只重情重义的狗来说,难道不是一个非常理想的归宿吗?

想到这里,把箱包递给女儿,决计先将它抱回楼上,替它洗个澡,再让它饱餐一顿,明天就是星期天了,正好和女儿一起,带着旺旺送回老家,也算是替孩子们了却了一桩心事呢!这时,夜幕已经笼罩了下来。

然而,俯身去抱的时候,旺旺却顽强地挣脱瘦弱的身子,踉踉跄跄地向着被夜色淹没,早已变成一片废墟的村落,一步三晃地挪动过去了。

传达室里,有一位长相酷似张艺谋的老人,就是这个村中的村民,不知什么时候踱了过来,见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慢悠悠地说:“旺旺的主人,是我的老伙计。原先,每天这个时候,老伙计都要带着它到我这里坐上几个时辰,喝几壶茶下几盘棋,旺旺每次都在门外等着,等着。老屋上了锁,又拆倒之后,它还是每天这个时侯都来这里趴着等。只是它不知道,我的老伙计走了不长时间,就在他女儿家过世了。唉,旺旺真的成了孤儿了呢……

过完周末自老家回来,又恰是第二天的傍晚。

在传达室门口,那位酷似张艺谋的老人截住了我,对我说起了旺旺的事——就是今天上午,开发商派人清理施工现场,见旺旺仍然趴在废墟上不走,有人就说它已经动不了啦,就把它抱了出来。谁知,当铲车轰隆轰隆开过去的那一瞬间,只见旺旺箭一般地冲到铲车前,瞬间就被碾在了履带下,让废墟碎石给掩埋了……

我站在旺旺殒命的现场,那里已经被人们清理的相当平整。

几块碎石散落在地上,隐约可见几片金黄色的皮毛,还有一滩已经模糊不清的暗淡血迹。那时,夜空中开始滴落一星半点的雨,虽然稀疏,雨点却不小,重重地砸落在头上脸上,慢慢向眼眶下滑落。

令人十分诧异地,两只轻盈的燕子,在我痴痴站立的身旁盘旋良久,不合时宜地掠过来又掠过去,久久不愿意飞去。如果不是听到它们惆怅的呢喃,几乎误认做暗夜中飞舞的蝙蝠了。

哦,这是春天里刚刚归来寻巢的燕子啊!今夜,你们将栖止何处呢?……

  

关于作者: 昌邑之窗

小城昌邑,欢迎来做客

热门文章

© 2022 昌邑之窗 (海外版) All Rights Reserved | 关于鄑邑文摘 | 站点地图 | 声明:原站关闭后,由海外游子搜索历史数据复开,不提供交互,仅作备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