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邑之窗 人家卡通老太近几年来可是火大了！不但知名度在国内圈儿内逐年攀升，甚至连国外那些喜欢整事儿，动不动就批评咱中国人恶俗，具有明显反华倾向的人也知道老太的名气，成了不折不扣的大腕儿明星。您要是因为孤陋寡闻等难以启齿的原因，确确实实不知道卡通老太的名气，可以像赵本山大叔早年间演的那个小品中，那位想唱歌儿却又脸皮薄的老太太那样，找个家里人都上了班或者上了街的大好时机，悄悄地打开电视，随便选哪个台，哪个频道都成，没准儿一开机就会“弹出”一段红得都发了紫的视频：“今年过年不吃药，吃药只吃心黄金”的画外音里，卡通老太和卡通大爷扭扭搭搭地就出场了。只见老太和大爷都穿着夏威夷拖鞋和太平洋岛国土著居民独有的草裙，很是激情洋溢地跳了一番草裙舞，随后就用一段来历可疑，似乎是有人上吊后用过的绳子拖出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上面醒目地印刷着产品名称：心黄金。
当然这都是前几年的老版本儿了。现今整个社会都在与时俱进，卡通老太和卡通大爷的荧屏形象也很是令策划部的专家绞尽脑汁。这不，费尽心机设计包装之后，功夫不负有心人，老太和大爷的形象焕然一新出台了：先是画外音新换了一位公鸭嗓子的男士，据说现在流行这种个性声音，是因为能给电视机前的各位观众留下较为深刻的印象。但台词没有换，还是：“今年过年不吃药，吃药只吃心黄金。”改编最大的地方是：卡通老太的发型经过整理，前额上有一缕头发耷拉下来，于是就有人说显得不利索。更过分的是有人说这种发型像早期革命电影里的汉奸云云。其实这些人怎会知道，人家策划人员都是博士以上的文化水平，都是专家级见过洋世面的人物，别小看这一绺头发的作用，它将卡通老太的年龄至少扳回了二三十岁呢！真正见过大世面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说这种发型性感得很呢！最显著的变化是：因为领衔主演的缘故，卡通老太这次换上了一条超短裙。而卡通大爷因为属于配角儿，只穿了一条短裤。于是也有个别老“愤青”嘟嘟囔囔地发牢骚，说是：这年头男人穿衣“严丝合缝”，女人穿衣“赤脚光腚”，显属阴盛阳衰，重女轻男，还不如仍旧穿老版的草裙过瘾呢—这叫什么事儿啊！
议论归议论，牢骚归牢骚，人家卡通老太和卡通大爷的确是有绝活儿。你看，都那么大年纪的人了，跳起街舞来，那可真叫一个新潮，就连三四十岁的青壮年也不见得那么酷，这玩意只见时下的九零后们玩，两位老人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一条真理：凡是孩子们能做到的，我们老年人也能玩得转！最重要的意义在于，为一些长期受到轻视的老年人出了一口恶气。虽然跳着跳着，卡通老太和卡通大爷同时岔了气儿，但是您不得不服气人家的敬业精神，肚子疼得都弯了腰，但人家还是咬牙坚持着做出一个很酷很雷人的低头弯腰向天指的动作，等那个“心黄金”盒子跳出来之后，才捂着肚子退出了画面——没有高度负责精神的人，能做到么？
老话儿说得好: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呢。人家卡通老太当年可是正经八百的歌舞演员，但凡上台演出，一色儿的都是正面人物的形象。卡通大爷也不含糊，退休以前是一个单位的干部。两人退休之后觉得枯燥，心里头很是一段时间觉着没着没落的，干脆坐上了飞机，飞到美国旧金山去替闺女看了几个月的孩子。可是美国出生的孩子倔强，独立性也很强，幼儿园又不提倡家长塑造中国式的“小皇帝”，根本就没有机会享受到“老母鸡”抱雏的那种快感。家里憋不住上街玩玩儿吧，一开始倒还新鲜，人家美国的老人时兴街头运动，吹拉弹唱加跳舞，什么“西洋景儿”都有。可时间长了，语言不通，心说还不如我们中国的大秧歌来得过瘾呢！于是，两张飞机票拿到手，老两口很快又飞回了国，这才觉得小米粥加馒头的日子确实比美国生菜叶子加牛肉要养胃口。
不过总算是开了眼界，加上前几十年在舞台上练就的真功夫，卡通老太不几天就在小区里拉起一支老年秧歌队，每天锣鼓喧天彩绸招展的，弄得卡通大爷也经不住诱惑，在家里坐不住，羞羞答答地就下了场子。一开始扭扭捏捏地踏不上点儿，跟不上步，可时间一长，那腰肢扭得就像了样子。圈内人送外号“风摆杨柳”，就像是个网名似地。那一阵子，很是有几个“徐娘”粉丝朝他暗送秋波，弄得老头子心里像揣了个小兔子似地又慌张又激动。幸好，卡通老太是个精细的人，年轻时在演艺圈里，什么样的花花事儿没见过？连续几个晚上引经据典的思想政治工作一做，卡通大爷不得不收了心，“明升暗降”地去了乐队，乖乖地拿起槌子当了一名敲锣手。
这天，区老龄委员会的办公室主任坐着小车来到社区广场，从车上下来了几个人，卡通老太也不认识，心说这样的阵势见多了去了，扭秧歌不就是自娱娱人吗？我们还有扇子舞呢！愿意看就看呗。还是卡通大爷眼尖。敲着锣的工夫儿，他看见有几个人架起摄像机来，电视上常见的那位水灵俊俏的女播音员正在以秧歌队作为背景，面向镜头激动地介绍着什么。而那位干部模样儿的男子，退休以前就认识，是区老龄办主任呢，啊呀，这是要干甚呢？
中场休息时，区老龄办主任做了自我介绍，并牵头引领电视台的记者，对卡通老太的秧歌队进行了热情洋溢的采访。卡通老太显然没有什么思想准备，面对黑幽幽的镜头竟紧张起来：“啊呀，我们这是自娱自乐呢，您看还惊动了上级，嘿嘿，我们的成绩离上级要求的还有很大差距，嘿嘿……”最后，老龄办的主任对卡通老太的先进事迹一锤定了音：“大娘啊，没想到您这么谦虚。您这种行为是为社会，为老年人事业做贡献啊！我们一定要好好总结和学习您的无私奉献精神，感召社会上更多的热心人为老龄工作添砖加瓦……”
这天中午，卡通大爷心情格外阳光。他乐颠颠地下到厨房，亲手炒了一盘鸡蛋，端上饭桌：“老太婆，我当了大半辈子干部，都没有一次像你这么露脸儿，我还真没看出来，你的思想水平这么高。”卡通老太没想到被从不愿意做饭的老头儿这样体贴了一回，她幸福地夹了一筷子炒糊了的鸡蛋送进没牙的嘴里，激动地说：“老鬼，你可真傻，往后你要是激动了，给俺下包方便面吃就行了，还这么费事巴道地炒鸡蛋，俺心里太不平静了……”
老龄办的办事效率还真高，当晚，区电视台就播出了这则专题新闻。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区里的分管领导还在这则新闻的末尾做了肯定性的讲话，并号召区里的老年人积极行动起来，向卡通老太学习，为全区的老年人事业发挥余热。看完新闻，卡通老太呆了。卡通大爷一个鲤鱼翻身跳了起来，猛地在卡通老太核桃纹似地菊花脸上亲了一口，把老太感动的抽泣了好几分钟——要知道，十多年没被“老鬼”亲过了呢！
想不到更令人意外的事件还在后头。不几天就是九九老人节了，区里又来人整了材料，要在老人节庆祝大会上表彰卡通老太，老太禁不住庙脊上长草——慌了神。老两口翻箱倒柜折腾了半天，才翻出一件压箱底的旗袍——还是卡通老太出道以后第一次登台穿的戏服，黝黑的缎子面料上，千针万线地绣了一条张牙舞爪精神头儿十足的云龙。还好，卡通老太穿在身上，照着镜子转了大约百十个圈儿，卡通大爷也说：“真好看，真好看，没治了，哎呀，想不到几十年了，你的小身段儿还是这么窈窕，我的眼真是花大了，怎么一直没发现呢？”
表彰大会上，区委书记、区长等一大帮子电视上常常看见，却又叫不上名儿，对不上号儿的领导们黑压压地坐了一台子。卡通老太穿着旗袍，脸上抹了好几层白粉，嘴唇也涂得红艳艳的，和一大帮叫不上名字的，也是来受表彰的模范人物一起坐在台下，肩上都斜披着绶带，就要上台领奖了。而卡通大爷今天也很亢奋，他卖力地敲着锣，一帮子老秧歌队员正在会议开始前的广场上卖力地跳着扇子舞。今天的演出效果，真是盖了帽儿了！天儿也好，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掌声一浪高过一浪……
表彰会上，区委书记亲手把奖杯颁发给卡通老太，区长还亲手颁发了一个红包，内装五千元人民币！照过相之后，卡通老太突然把麦克风拽过来，要讲几句话。会场上服务的秘书们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啊呀，会议议程里没有这样的安排哩，要是卡通老太情绪一激动讲错了话，可咋办呢？还是区委书记久经沙场，有大将风范。他大手一挥，示意卡通老太讲吧。于是卡通老太身不由己地开了口：“感谢党，感谢政府，没有毛主席就没有我的今天，我要把奖金捐给全区的残疾孩子们，他们也是我的孩子！”想了想，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卡通老太干脆面向主席台，又面向会场鞠了倆躬，会场顿时乱起来，鼓掌声就像打雷似地排山倒海，经久不息。
散会后，区委书记抹着眼眶子，吩咐工作人员笔墨伺候，面对着成千上万双激动的眼睛，笔走龙蛇地挥毫题词：夕阳巾帼，女界楷模。跋文是书赠卡通大娘，落款颇不一般，竟是儿子某某某，尊称卡通大娘为娘了！
当天晚上，这则爆炸性新闻不但在区电视台作为头条新闻播出，而且市电视台和省电视台也在黄金时间播出。中央台没来得及看，听小区里的年轻人议论，好像也播出了，这是卡通大爷背搭着手装得没事人一样，实则是探听消息时听说到的。但在上级台播出时，重点成了区委书记如何重视老年人工作，特别是注意扶持、培养和发展本区的老年人事业，而卡通老太就成了本区众多先进典型当中的代表性人物之一。
不管怎么说，卡通老太出名了。模范就得拿出个模范的样子，卡通老太拿出几个存折，接连为社区秧歌队配备了几套挺新潮的设备，听说有闪光灯、麦克风、音箱和调音台什么的，老伙计们都笑眯眯地说：“这一下子，鸟枪换成炮了！”接连到市里演出了几场，名气更大了。卡通大爷明显觉出家里的财政有点吃紧，但又觉得模范似乎应该这样，就不好意思说些什么。要知道，老两口的退休金可是有数儿的，前些年供应孩子上大学又出国，家底并不厚实呢。
正应了“人怕出名猪怕壮”那句老话了，表彰会开过一段时间了，可是最近市里、区里发展第三产业加大了力度，商家厂家开工加开业，还有些说不上名堂的大小超市连番投入巨资搞庆典，那些邀请演出助兴的请柬就如同秋风刮豆叶一般，纷至沓来。也有的老板提出给些酬谢，但卡通老太觉得还是不要的好，谁叫咱是模范来着？区委书记都题了词，什么钱不钱的呢？那可就见外了，一家人说两家话，管顿包子就成！
但时间长了，队伍里慢慢就有了意见。先是几位老党员老干部私下里议论：“这庆典一茬儿不罢一茬儿，又是鞭炮又是彩虹门，又是红地毯又是大气球，白天太阳底下放焰火，又看不见东西，还有的更气派，直升飞机撒传单，没有几万块钱下不来，这不是白糟蹋了吗？要是这些钱省下来，给那些失学孩子，孤寡老人和残疾儿童，不是更有意义吗？”还有几位机灵老太太瞧出了门道，那话说得更不中听：“啧啧，你看看 那些小青年儿，叫个什么歌星舞星的，坐着飞机来坐着飞机去，上台之后扭着屁股唱首歌，就几万十几万地拿走了。而咱们这些魇巴老婆子，魇巴老汉子又是锣又是鼓地忙活半天，就赚两个包子一瓶矿泉水，弄不好车费还得自己凑，咱这是出的哪门子魇巴嘲气呢？”
窗户纸儿就怕捅破，还是自己的老汉子贴心贴意，听到这些难听话，卡通大爷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那一天晚上在床上，给卡通老太捶完脊梁又捶完腿，卡通大爷就吞吞吐吐地把白天听到的这些话断断续续地学给老婆子听。末了害怕卡通老太心里盛不下，又加上了一句评语：“我看哪，有些人这是生在新社会，身在福中不知福，脑子真封建！人家是商业呢，你管人家花多少钱，一码归一码！人家美国那什么比尔盖茨，还不是该庆典庆典，该捐款捐款，听说一捐就是好几百个亿呢！也没见人家喝西北风去。再说了，都是在公家工作过的人，动不动就谈报酬，我都替他们丢人！”卡通老太也不知道听见老汉子絮叨了没有，头一歪，就疲倦得打起了呼噜。
卡通老太与卡通大爷工作居住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这个地儿，区名儿就叫个卡通区。时令正值雨季，可天气连日闷热，俺的娘，令人简直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当条蛐蟮乘凉。天气预报里说是卡通区连续几天会降雨。可这也叫做雨吗？连着好几天，说句不中听的话，活像是羊拉屎似地，急躁煞个人。阴也不是，阳也不是，直令人心情也跟着不舒服。广场活动因为白天天儿太热，改在了晚上。好容易组织起来，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雨点子。人刚解散，雨却又停了，一直下不透，却预报着明天还会有雨哩。就在今天下午，区中心那个叫什么福元的大型超市又派人送来邀请函，明天开业搞庆典。老板据说是区长的小舅子呢还是小姨子。嘿，管他是谁呢，这么瞧得起咱老年人，不去的话，人家还说咱拿架子呢。再说，前面每一次活动都去，这次怎么好意思说不去？
想到这里，卡通老太喊住了拿起马扎子准备回家歇着的秧歌队“常委”们，就在广场边上的大柳树地下开起了“常委会”。卡通老太鼓励大家“民主民主，要畅所欲言。不要会上当‘鼓地瓜’，会后乱嚼舌头，都是老兄弟姐们儿们了，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她这一鼓励，立马有几位女常委按捺不住了，当场就提出了报酬问题。卡通老太说：“这个问题我知道了，这是个很严肃的原则问题。可是我又考虑，现在叫个什么商品社会，大家出力拿点报酬也可以，但俺们万不可漫天要价，传出去叫人笑话咱。”讨论了近半个钟头，终于形成决议，秧歌队二十来号人，加上乐队的、场务的几个老弟兄，每人一场五十元。这样全体队员的报酬加在一起，不过千把块钱，比起那些将屁股扭得比猪八戒他娘还难看的歌星舞星们，相当于九头牛身上拔一根毛毛儿哩。当晚皆大欢喜，常委们都拿了马扎子，乐呵呵地各人回家打电话下通知去了。
庆典定于第二天八点十八分准时开始，秧歌队员们都携了雨伞，七点刚过就乘着庆典举办方派来的中巴车赶到了会场。离庆典开始还早着呢，可庆典最忌讳的就是冷场。场地上，已经有一支威风锣鼓队支起大鼓，一色儿的纯爷们儿，比不得这秧歌队这边儿花红柳绿的热闹。眨眼工夫儿，那帮爷们儿就将大盘鼓擂得震天价响。卡通大爷便急了眼，说是咱也下手吧。于是，这边锣鼓也敲成了点儿，老婆子老汉子们“蝴蝶穿牡丹”、“龙摆尾”、“凤出头”地便也扭上了。
庆典举办方领导照例先赶到了现场—得先巡视巡视，好查漏补缺，不能给区领导留个不细致的印象。特别是商业庆典，其重要性不亚于新媳妇第一次见公婆。超市老板是一个大肚子中年人，见卡通老太的秧歌队舞得卖力，就笑咪咪地走过来握手问候：“啊呀大娘，久闻大名，都上了中央电视台了。真是给俺们超市脸上贴金了。呵呵呵呵，中午住下喝酒哇！”卡通老太连忙谦虚一番：“噫，客气个啥呢？酒，俺们就不喝了，您忙呢。要是您觉得合适呢，就每人给个四十五十的，俺们自己吃个午饭就成了。”听了这话，大肚子老板脸上堆着的笑忽闪了一下子，极快地又堆起了满脸笑纹：“啊呀，这算什么呢？没有问题，五十就五十，结束后派人给您送红包吧！”
区领导八点刚过就入了场，好几位脸面熟的领导兴致勃勃地踱了过来，噼噼啪啪地鼓起了掌，书记和区长西装革履地戴了红花，老远就向卡通老太挥手致意，老婆子老汉子们扭得更欢了……
吉时已到，主持人在麦克风前清了清嗓子，喧天锣鼓顿时停了下来。就在这时，浓云之上几声炸雷，指头顶般大小的雨点突然就放鞭似地砸了下来，刹那间，天地之间恰如扳倒了天河，一片混沌。区领导们撑着雨伞剪了彩，就像落进汤锅里的一群肉食鸡一样狼狈，扑棱扑棱狗撵兔子一般钻进了车子。鞭炮淋了个透湿，只得呼嗵呼嗵地放了十八响礼炮，就有围观的人戏言：“马后炮啊！”
卡通老太是个明白人，她目睹这尴尬的一幕，心想举办方也真是的，也不找人看看日子。这时雨也停了些，又成了牛毛细雨，但围观的人们似乎意犹未尽，不少人在现场指指点点。几位秧歌队“常委”碰了碰头，决定还是延长一下表演时间，给人家“冲冲喜”，否则怎么对得起那五十元钱呢？就这样，直到晌午，超市老板派了一个脸色很难看的人送来了“红包”，秧歌队还是觉得欠了人家情似地，心想，再扭一会子也不是不应该。这天中午，卡通老太和卡通大爷心里挺顺畅，于是自掏腰包请大家吃了一顿朝鲜冷面。虽然贴上贰佰多块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过了几天，卡通老太们又在广场活动。中场休息时，两位穿着税务制服的干部老远就冲着卡通老太招手。老太疑惑地走过去，税务干部非常客气地说：“大娘，我们是区国税局的，您是区里的模范，您知道照章纳税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要主动申报……”卡通老太说：“就是前几天为超市开业庆典搞了一次有偿演出，这是第一次哩，依着我本不想要的，可是架不住队员们的撺掇……”话未讲完，只见其中一位干部摇了摇头说：“唉！人要诚实哩。”之后，两位干部满脸失望地叹着气走了。
卡通老太觉得脸上的确是挂不住，当天下午就哄着卡通大爷自己拿钱去国税局如实地纳了税。问了问政策，卡通大爷又骑着破车子上城边上的区地税局去了一趟。刚回家进门不多一会儿，又接到区老龄办秘书打来的电话，秘书在电话里说得更是委婉：“大爷，有句老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阵子社会上有人对咱说三道四的，说是咱老年秧歌队利用名人效应搞创收，还隐瞒收入偷税漏税，我和主任都不相信，卡通大娘是老模范了，区里奖的五千元钱都捐给了残疾儿童，怎么会把那几个小钱儿看在眼里呢？”
卡通老太郁闷极了，连续在家吃了好几日黄连上清丸也不顶用，只是个头晕目眩，大便干结外加咽喉肿痛，口舌生疮。卡通大爷床头床尾紧忙乎，症状不见好转，反而连气儿也喘不匀和了。连忙半夜里给女儿打了越洋电话——美国那边正是白天哩。闺女是个急性子，在电话里一听说娘病了，立刻声泪俱下，吹胡子瞪眼地将卡通大爷尅了一顿：“爹，您也是当过领导的人，娘都这样了，还不往医院里送，要等到什么时候？闺女不在身边，也不能这么玩命呀！”
挨了训之后，卡通大爷如梦方醒，赶忙拨打了“120”，连夜将老婆子送到了医院。医生一检查，说是血压太高了，心脏也不咋地，怎么才往医院里送？卡通大爷心里一慌张，嘴也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看完急诊得马上办理住院手续，一摸口袋，又忘了装钱，嘿，就是想装钱，家里也没钱可装了，前一阵子一折腾，家里就剩下几百块钱，退休金又没发下来，交完物业费、电费、水费，就所剩无几了，真是“船迟恰遇顶头风，屋漏偏遭连阴雨。”
不愧当了几十年干部，人脉还是有的。卡通大爷猛然想起了医院一位战友退休后就在医院传达室工作，连忙跌跌撞撞地敲开传达室的门，心急火燎地借了几千块钱，说是出院报销后马上就还。然后又急吼吼地办理了住院手续，跑完手续，天就露出了鱼肚子颜色。
住了七天院，卡通老太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卡通大爷几天靠下来也上了火，眼睛血红血红的，活像抹了猪血，却还得打起精神幽默一把，逗老婆子开心：“老太婆啊，阎王爷是看你太嫩了，在梦里对我说，六十老婆一枝花，早了五十年哩。你情着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
出院之后，卡通大娘心里仍不痛快，秧歌队的几位“常委”上门来瞧了好几次，队员们也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人无头不走，龙无头不飞哇。您病了这几天，俺们可是憋屈坏了，就像掉了魂儿。哪天感觉好些了，就出门蹦跶蹦跶，还开心，强似鼓在家里，没病也憋出病来了。都盼着你哩……”
卡通老太咂摸着是这个理儿。可是重出江湖以后，要是社会上再有什么庆典，人家邀请了去还是不去呢？去吧，就万不能收钱了。但不收钱，这帮老兄弟姐们肯定又会撅了嘴闹情绪。说不定有人会认为我私下里得了什么好处。不去吧，人家举办庆典的领导又会怀疑咱端什么名人架子，可真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了——卡通老太那一刻想起了一句老话儿：耗子钻进风箱里，什么也没捞着吃不说，还得两头受气呢！
在家里鼓了几天，还是男人头发短见识长，卡通大爷就说：“这样吧，老婆子，反正咱才发下了退休金，住院费也报销了，咱干脆出去躲几天吧。顺便出去散散心，找个没人认识咱的地儿旅游旅游，你看可好吗？”卡通老太一听，眼睛立时就亮了起来，她拍着卡通大爷的肩膀，喜滋滋地叫了起来：“嘿，你还真有两把刷子呢，哥们儿！”
说走就走，第三天天还没亮，老两口子就坐出租车上了火车站，火车票买了硬卧，目的地就是人间天堂——杭州。在火车上，想到即将看到的《白蛇传》故乡，老两口就乐得合不拢嘴了。
就在老两口叨叨咕咕说个不停的时候，上铺一白净眼镜中年男子忽然就探下头来，激动地喊出声来“啊呀，大娘，您就是卡通大娘吧？我在电视上见过您哩，您是名人哩！”卡通大爷连忙客气着谦逊一番:“嘿嘿，啥名人，老年人玩玩罢了。”卡通大娘也连连摆手，心里想：“早知道做名人这么麻烦，出门时候就应该买个口罩和墨镜戴上，吃了没经验的亏，坐火车都不得消停。”可心里想归想，脸上还得陪着笑，总不能让人家中年男子过不去呀！
中年男子说着说着就下了铺，递过两张名片，老头儿老太每人一张，更热情地套起近乎来：“大爷大娘啊，我是咱市里一家制药厂的老总，听说国外一架飞机刚失了事，所以没敢坐飞机，就坐了火车，也是咱爷们娘们儿有缘哪!咱厂里新研究出了一种药，是专治老年人心脏病的，药名我们刚起好，还通过权威部门验证了，就叫个‘心黄金’，可是萃取了十几味名贵中药才治成的哩，只是现在在这个年头儿，再好的药也要做广告。真是无巧不成书呀，刚才见了您二老，我这脑子里马上就来了灵感，您们可是名人哪！要是您两位同意，干脆就为咱这老年保健药品做个广告。这不，我正要到南方总部去和董事会成员商量呢，这可是为社会做贡献哩……”
中年男子一番热情洋溢的恭维，立刻令卡通老太和卡通大爷产生了找不到北的感觉。事情来得这么突然，总得思考思考。见两位老人低头沉思，中年男子立刻又跟上一句：“大爷大娘啊，您不用担心，报酬的事我们不会让您们吃亏的。”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听说“报酬”两个字，卡通老太立马恼了：“你这个孩子，什么钱不钱的，只要是对社会做贡献的事，大娘我就无偿地去做，你寻思俺白受党教育这么多年了吗？”卡通大爷也梗着脖子嚷嚷起来：“就是，你这孩子，我看是钻进钱眼儿里了呢！”
就在火车上，双方敲定了合作意向：卡通老太和卡通大爷死活不要钱，最后好说歹说，总算是让了步——因为卡通老太心脏不咋地，广告拍成后，作为感谢，由厂方免费供应“心黄金”一年，广告可分别制成几个版本，在各级电视台黄金时间播放。就这样，卡通老太和卡通大爷心里也觉得过意不去，反复地絮叨：“你这孩子咋这样，你厂里让俺老两口上电视露脸，还免费提供‘心黄金’，要是传到社会上，让人家笑话俺呢！”中年男子则一个劲儿地开导，说：“这是经济社会呢，哪有白用人的道理？要是白麻烦你们，对企业形象有影响啊。现在凡事都讲个诚信，否则还怎么做企业呢？”两位老人想想也是，双方遂草签协议，都摁了指头。
下了火车，卡通大爷和卡通老太立即随着药厂老总坐上了总部派来接站的皇冠轿车，随后又住上了总部安排的空调标准间，还出席了总部特意举行的欢迎晚宴，一众董事会成员全部到场接风作陪。两位老人被感动得云里雾里的，颇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
现如今不管什么事情，都讲究个效率。人家总部里挂着不少牌子，牌子上写着不少这样的标语：质量就是生命，效率就是金钱。参观完总部，卡通老太和卡通大爷心里更舒坦了，从心底里感觉到，人家这企业真是既大气又正规，总之是不简单呢，策划团队也不一般，这才第三天晚上，“剧本”就出来了！又是两辆皇冠轿车拉着上了摄影棚。卡通老太那时心里想，要是全社会的人对老年人都这么尊重和理解，该有多好呢！
在摄影棚里，卡通老太和卡通大爷被人指挥着折腾了一个上午，片子总算是拍成了，一共三个版本。卡通老太悄悄地对老头儿说：“我怎么觉得第一个版本最好，台词是‘孝敬爹娘——心黄金’，你听听，这拨子人没准儿都是孝子，就冲这，咱还真是来对了呢！”卡通大爷颇有同感，一个劲儿地点头。只不过美中不足，人家编导人员让卡通大爷穿草裙，短裤，跳“草裙舞”和“指天舞”的时候，这老头不知发了什么疯，还有些不情愿，亏得还在美国的大街上见过世面，竟显得那么土气，也不嫌丢人，让卡通老太狠狠地瞅了几眼，这才露着怯似地勉强过了关，总算没让人家笑掉大牙。
接下来的几天十分惬意。卡通老太和卡通大爷先后游览了西湖八景，并在灵隐寺烧了香，请佛祖无论如何要保佑美国的闺女、女婿还有宝贝外孙，在异国他乡诸事顺溜，还要保佑老两口在今后的晚年当中不再被人误解，出好心有好报，平平安安地白头到老……最后一天，老两口又按照总部的安排，参观了钱塘江畔的浙江大学，说是感受一番百年浙大丰厚的文化底蕴——今后更是名人了，不能让人讲咕，连江南最高学府也没见过。在校园游览时，正逢学校下课，一位女大学生眼尖，一眼就认出来了老两口：“哎，同学们快来看啊，这不是电视上刚播出的广告里那两位宣传‘心黄金’的卡通老人吗？”话音一落，可就了不得了。马上就呼啦啦围上了一群青春年少的天之骄子，嚷嚷着让老两口给签个名作纪念。总部陪同游览的两个司机急中生智，赶紧搞了两顶鸭舌帽，还好都是光头，又模仿着东北腔，戴上墨镜，装模作样地吼了几嗓子，这才将老两口“救”出重围。
经了浙大校园内这一次惊险事件，在返程的火车上，卡通老太大热的天戴了一口罩，卡通大爷戴了一副墨镜，不顾众人指指点点，心说还要没被认出来就好，否则就不得安宁了。但是吃饭喝水什么的却不方便了，就像做了贼似地偷偷摸摸，惹得乘警来验了两次身份证，好不容易才熬过了火车上好几个钟头的时间。
终于到家了，老两口下了出租车，一个弄得老眼昏花，一个明显缺氧，这才敢于摘了口罩和墨镜。可谁知正是下班时间，街坊邻居无比惊喜地围着卡通老太和卡通大爷欢呼起来，一浪高过一浪。几个秧歌队“常委”闻讯也挤进人墙，其中一位老骨干都激动地说不成一句流利的话了：“哎呀呀，你们两个老东西，我说好几天不见了呢，原，原来出去当了明、明星了呢！”
随后的几个月，老两口除了买菜，几乎都不敢出门了。就是上街买菜还得轮着去，口罩墨镜几乎成了不能离身的行头——否则被人围住，半天都回不了家。更想不到的是，一日偷偷摸摸地上超市，原先名不见经传的“心黄金”竟然卖疯了，一大长溜子人在那里排队抢购，超市都卖空了店，那些人都明摆着不相信，一个个骂骂咧咧的，不知谁说了一句：“药店里也有啊！”于是这帮人就像短跑健将一样，争先恐后地向街上的药店里跑去，却见药店门前也排了长队，影响了交通，还有几个警察在哪里比比划划地维持秩序……好不容易回到家，老两口忍不住嘀咕起来：这是药啊，还是保健品呢？说是药吧超市就不该卖，说是保健品吧，药店为啥也卖呢？
再往后的几个月，春节都过了好长时间了，传达室的保安一日敲门，说是老两口子的信都快搁不下了，说着说着扔下一大蛇皮袋子，翻着白眼儿就走了。老两口随便拆开几封看了看，脸色都变了：有男人写给卡通老太的，也有女人写给卡通大爷的。内容除去询问“心黄金”药效的，多数是异性的求爱信。说什么卡通老太如何性感，卡通大爷如何帅气，也不知道那些写信的人是如何知道地址的……
一日星期天，在公园长椅上躲躲闪闪地休息，一群眼尖的“红领巾”打眼前走过，当场就认出这对“广告明星”，还提出一个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爷爷奶奶，您们的那句广告词是个病句呢，老师说了，既然说‘今年过节不吃药’，那么为什么还‘吃药只吃心黄金’呢？您们是公众人物，老师说不能误导少年儿童呀……”听了这话，卡通老太和卡通大爷低着头不敢看那一双双纯真的眼睛，恨不得寻个地缝儿钻进去才好。
自此以后，卡通老太和卡通大爷就像是参加了地下组织，行踪更诡秘了。白天是不敢出门了，只有夜深人静时才敢鬼鬼祟祟地出去到野摊子上买点菜——白天因为城管执法太严，只有晚上小贩子们才敢出来摆摆摊。却又有一样儿，野摊子上的肉是不敢买的，短斤缺两不说，质量还十分可疑。有一次买了些打牙祭，老两口吃完后上吐下泻的，差点要了老命，从此就不敢再买肉了，口里都要淡出鸟来，打熬得面黄肌瘦的。“心黄金”厂家倒是非常守信地派人送过药来，可吃了好几个月，不但没见好，还“大麻风摇头——添了症候”：只要一听见敲门声，卡通老太马上就心慌气短地颤抖成一团！咳，这是哪头子合算呢？
不知不觉一年又过去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老两口子有一天商量了半天，决定豁出去了——咱一没做贼二没养汉，怕个鬼啊？遂决定摘了墨镜，该上街上街，该上店上店，去个球的！可上哪去呢？咱干脆上老年人堆里去学跳国标舞吧。达成协议，就找了一家专教老年人跳国标舞的培训班。还别说，有个老底子就是学得快。就在快结业的时候，卡通大爷眼光敏锐地瞧出了问题：有一位头发快要秃光了的老头子，“贼眼”经常往卡通老太脸上瞟，还对别人说什么看了电视后，越来越觉得老太“年轻态，健康脸”呢。卡通老太呢？没看出有什么反感，于是卡通大爷觉得心里严重失衡了，遂提出离婚，多亏了小区居委会的大妈上门调解，说都七老八十了，还离哪门子婚呢，也不怕丢人现眼，让人家说“老不正经”的闲话！这才勉强和好。卡通大爷感觉心灵严重受伤，这国标舞又跳不得了。
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安稳日子过了没有几天，卡通大爷戴了花镜看报纸，突然看到一则消息，说是“心黄金”每年广告费十多个亿，利润也超过几十个亿。老头心里就有些疑惑：投入那么多广告费，企业肯定不是盏省油的灯。这广告费最终不还是得消费者“羊毛出在羊身上”么？钱的事倒好商量，可这“心黄金”，老婆子吃了十二个月，不但没见好，并且添了症候，是不是多数人都这样呢？正在和卡通老太乱嘀咕，就听见有人敲门。卡通大爷不亚于美国动画片“汤姆猫”面前的“杰利鼠”，身经百战，锻炼得异常机敏。先得从猫眼里看看是不是上门推销保险的人，抑或是拉赞助的人—吃够了这些陌生人的亏呀！打开猫眼盖子一瞅，来人却是区老龄办主任。好久不见，主任明显胖了，于是赶紧招呼卡通老太倒水上茶，互相握手寒暄，亲热得不得了。
客套了几句，主任是个爽快性子，话语就直奔主题：“您二老到底是名人，‘心黄金’沾了您的光，效益可观啊！区里的领导因为忙，也没有时间来看您，可他们心里是一直牵挂着的。也是我工作不到家，昨天书记批评我了，埋怨我没有及时和您们沟通继续发挥余热的事。事呢，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最近区里决定，准备修建一座老年公寓和一所中学，资金有些缺口，就让我登门拜访您们，看能不能给赞助个几百万，这可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