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铁锹
我家有一把铁锹,是军用的,虽然卷了刃,但贼亮,那是父亲经常擦拭的结果。
从父亲爱锹的份上,我就知道,这不是一把普通的铁锹。父亲于每年的8月13日,都将些酒洒在铁锹上。但它有着怎样的一个故事呢?因父亲沉默寡言,我百思不解。
看电影有感而发
直到那天回家,我听到小区的喇叭高喊:“今晚7:30,在咱们小区广场演故事片《老少爷们打鬼子》,由潘长江主演。”我是一个电影谜,特别是爱看战争体裁的电影。一听到喇叭预告电影,我的心里就乐开了花。
不到7:30,我就和年迈的父亲,拿着马扎来到广场。记得小时候,因文化生活贫乏,看电影是最高享受的一种娱乐。特别是看到八路军打鬼子的电影,心里能美滋滋好几天。
……等到演电影《老少爷们打鬼子》时,我旁边一大娘看到有个美国人,便说此人不是好东西,我笑着说:“此人是好人,起码那时是好人。”
我见大娘及周围人一脸谜惑不解样,便低声从抗日战争说起:当时,日本鬼子太猖獗了,扬言要三个月占领中国。但是,不屈不挠的中国官兵拼命抵御,一个旅、一个师的为国捐躯,再加上八路军的游击战,特别是平型关战役和百团大战,致使日本鬼子的梦想破灭了。
抗战第四年,苏联红军、美国盟军等前来支援中国,演奏了一曲浴血奋战、共同杀敌的辉煌篇章。特别是到了抗战第八年,美国人向日本小国投了两颗原子弹,才使日军无条件投降。如果没有美国的原子弹,抗战八年能结束吗?故有日本鬼子投降的原因“屈原”之说。要知道,日本鬼子投降时,在中国还有60万的部队,按照中国、日本6:1的伤亡比例,中国军队还要死亡多少人。再说,八路军阵亡的官兵是牺牲,而阵亡的官兵只能叫死亡。八年抗战,死亡300万之多,平均一天死亡1200多人。扪心自问,他们不抗日能死这么多人吗?勿需质疑,那些因抗日死亡的将士,都是中华民族为之骄傲的优秀儿女。
我的话越说越多,越说越激动,刚开始有几个观众听我忽悠,后来发展到十几个,再后来上些年纪的人都集合在我周围,细看周围的人已没有看电影的了。
在银幕上潘长江是主角,那捧腹的语言和滑稽动作,引得儿童一片欢声笑语;而银幕下我则成了主角,有人给我烟抽,有人用蒲扇还给我扇风,我的话给人留下的是思考后的辛酸。
有个像当过兵的人说,小说《亮剑》中的李云龙、赵刚等人的结局很不好。此书我也看过,便心情沉重敷衍道,不管怎么说,那是真实的。历史终归是历史,现在的影视宣传比较真实了。你们看,电视剧《亮剑》、《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中的楚云飞等人,把民族的利益当成至高无上的利益——我侃侃而谈。
那位说美国人不是好东西的大娘,悄声和我说,她那死老东西就是兵,打过鬼子,也打过解放军,解放军在解放南京时,他带着一个排的弟兄投靠了解放军,一直把广西的土匪都剿完,才回了家,因为工作积极当了区长。1959年,因浮肿倒在办公桌上。他管着全区的粮食,他最有粮食的支配权,结果在全区是第一个饿死的。
老兵,这就是中国的老兵。在战场上骁勇善战,在地方上也是好样的,是真正的热血男儿。
迟到的军礼
我后边一60多岁的人站起来挠了挠头,说话吞吞吐吐的,“我父亲年轻时打鬼子,被鬼子的炮弹炸掉一条腿。后来,文化大革命有人算他的帐,说他是叛徒、内奸,把他好一个批斗,被人打掉了另一条腿,最后在床上上吊自尽了……”
我震惊了,忙问“家父参加的什么部队?在哪儿打的鬼子?”
“俺父亲是张治中的第9集团军,在淞沪会战受得伤。他是个党员,刚参加战斗时才是个班长,打了一天一夜,就成了连长。最后,驳壳枪打红了,他掀起机枪手的尸首,抱起机枪向敌群扫射,子弹打没了,他摸起一把铁锹铲死了三个鬼子,据说铁锹都卷了刃。”面对装备精良、素质优良的日本鬼子,中国军人在弹尽的情况下,用最原始的武器,拼命抵抗,足显出中国军人的英雄气慨。
停了停,他又说,打仗的事,是用担架把俺父亲抬回家的上海学生,告诉俺娘的。当时,上海学生到前线慰问将士,正好日本鬼子上来了,学生与当兵的并肩作战,同仇敌忾。
是的,军人也好,学生也罢,到了中华民最危险的时刻,有血性的中国人都站起来了,那就是誓死不当亡国奴。
第9集团军?淞沪会战?我站起来了,懂点近代史的人都站起来了,那个像当过兵的人庄严地向这位英雄的后人敬了个军礼。接着,齐刷刷地,我们也向这个人敬了个不算标准的礼。不过,这礼敬的太迟了,已故的英雄既听不到也看不到。如在天有灵的话,也是一种安慰,因为国人并没有忘记他们这些出生入死的民族英雄。
我扫视了一圈,发现在场的男人只有一人没有敬礼,那人就是我父亲。心想,父亲真是的,自己也当过兵,怎么对当过兵的一点也不“感冒”呢?难道他年纪大了,没有听到,但他柱着拐杖肃穆地站着。我们的手还没放下,只见父亲三步两步蹒跚来到那人跟前,一只手亲切扶着那人的肩膀,露出了少有的慈祥,变了声调地问:“你姓耿?你爸是耿长胜连长?”
“我不姓耿,但俺爷就是叫耿长胜。噢,对了,俺爷上吊自尽后,俺娘怕我受到牵连,就让俺随娘姓,姓李。”停了一会儿,他底气十足地说道,后来政府给父亲恢复了名誉,还发给家中部分抚恤金。
“唉……”,众人心里都沉甸甸的,情不自禁发出一声长叹。还是那位大娘说:“过去的都过去了,咱不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快看电影吧。”大家抬头看银幕时,银幕早就没有了。原来,电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演完了。
一段尘埃的历史
“李同志,我也是一个老兵,和你爸是未曾见过面的战友……你跟我回家,我给你看样东西。”我父亲老泪纵横,与英雄的后人说,那人一脸的困惑。我知道,父亲说的那东西肯定是那把卷刃的铁锹。我敢断言,刚才在银幕下我因发表了一些奇谈怪论,成了很多人的主角,但下面主角要易主了。
在家里,不善言谈的父亲向那人揭开了一段历史的尘埃——1937年8月13日,淞沪会战打响。耿长胜所在的部队在那里浴血奋战了48小时,个个都是有血性的好汉,因为有些人没有枪,只有大刀,有枪的就是用老套筒,也就是那种清朝仿造的德国M1888式步枪,而侵华的日本鬼子是日本军队培训多年的精锐,士兵都是用射击精度极高的“三八大盖”,双方武器相差了几乎半个世纪。他们尽管用肉搏的方式小胜了几次,但损失惨重。
第3天,当时只是个16岁学生的父亲,到前线去慰劳刚换防的中国军队,也是碰到鬼子来进攻,他摸起一支老套筒就参加了战斗。因为是第一次参战,连枪都不会放,从战壕里刚一露头,鬼子一梭子子弹“嗖嗖”飞来,一个留络腮胡子的人扑倒他身上受了轻伤。
子弹是不长眼睛的,这使他心里害怕到了极点,吓得尿湿了裤子。鬼子都撤退了,他还爬在战壕里向天开枪,被长着络腮胡子那人狠狠踢了两脚。事后,他才知那厉害的留着络腮胡子的是班长,班长拿来一把铁锹,讲述了在这里恶战的兄弟团耿长胜连长与鬼子拼杀的故事:“前几天防御此庙的耿长胜连长,他在没有子弹的情况下,用一把铁锹连砍加铲,杀死三个鬼子。我们接受这个庙时,耿连长的队伍只剩下9个人,他刚交接完毕正好一发炮弹打来,血肉模模糊糊倒在血泊中,被后勤人员抬下。”
就是这把铁锹,改变了父亲的命运。他弃笔从戎,与坚守阵地的将士一样,以耿连长为榜样,抱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的想法,再也没有当孬种,高喊着“为耿连长报仇”的口号,英勇杀敌,报效祖国。
那个时候奔赴沙场的将士,都写好遗嘱或誓言,就像后来的解放军一样,只不过没有解放军写血书那样壮烈,记得当时写有:战而胜,凯旋而归。战不胜,裹尸以还;不成功便成仁,以死报国等。同时,全军将士与敌作殊死战,为民族争生存,为民族争光荣。后来,络腮胡子班长阵亡了,临终前郑重的把那把铁锹传给了他。从此,他把铁锹当作“传家宝”,走到哪里就把铁锹带到哪里。
抗日战争胜利了,又挑起了内战,他们有很多人抱着“中国人不打中国人”的态度,消极应付,所以拣了一条命。1949年,向台湾败退时,他临乘船当了逃兵,拿着铁锹跑回了家。为了纪念淞沪会战,为了纪念已故的耿连长,他于每年的8月13日,都是给铁锹倒上些酒。
哦,原来如此。老父亲有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还有一段当逃兵的经历。如果不碰到英雄的后人,也许,他羞于言齿,将铁锹的故事带到另一个世界。
沉默,房屋里一片寂静。“李同志,我们都心思着耿连长阵亡了,没想到……唉。你既然是耿连长的后人,这把铁锹就归你了。”停了一会,父亲又问,耿连长埋在哪里,他要去看看,告诉耿连长自己也不是孬种。要让耿连长知道,中国现在强大多了,中国人永远都是不好惹的。
那人双手接过铁锹,泪流满面,嘶哑着喊出了一声:“爷,俺那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