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

                          挣扎

 

                     
  这几天老高的心里早就有一种预感:到手的钱,别拿不到手啊。每当这个念头上来的时候,他也只认为是一种担心。可是,天气预报来了,有台风来了,到了浙江,到了青岛。……昨夜里收蟹的贩子都压了价。本来十八元一斤的东西,只给十块。整象贩子说的:水里的东西,捞上来才是钱。高壮心里真有点悔了。
  下午,风,转了方向。所有的池子上都收到了撤离的通知。高壮没有走。他用绳重新捆压了小小的窝棚,把那辆浑身都响的破摩托车也用大绳捆在放水闸的水泥墙上……然后很认真地做了一顿有鱼有虾的晚饭,吃饱喝足了,天就变暗了,风也加强了。他象是下了最后的决心似的,把所有的衣服都穿上,一层层套上雨衣雨裤……  “它要来了,它要来了……”他向北不远,就是渤海的拦潮大坝。他在上面来回走着,看上去象一头困在笼子里的狼。那焦燥不安的脚步和满是恐惧的表情,叫任何看到的人,都会凭添不安和恐惧。
  大坝上已空无一人,远远的天空有沉重的云,翻滚着,带着云朵相互挤压的声音,扑面而来……那海潮,也象赶热闹似的,拍打着堤坝,突然就掀起了三四米的海浪……于是,那幕后的台风,就在这瞬间显出它的威力,好象是从云里浪里的后面就伸出了几只无形的手,一下子就把高壮掀下了海堤……
  命啊!老高心里那个苦。
  高老汉没法不觉得苦啊,自己两岁时,自己的爹就牺牲在朝鲜战场了。娘,年纪轻轻地就守着他过。怎么说那时也算是个烈属,好歹总算长大了,成家立业了,而娘却早早死了,没有享受过多少好的日子。
  自己有了儿子,给儿子成家立业,儿子也有了儿子的时候,每每想到父母高壮曾知足啊,“日子再累,总算有了起点的时候。”可是,好日子总是那么短,儿子和媳妇有一天在外出贩菜时,发生了车祸,肇事车逃逸,剩他这个将近六旬的老两口带着孙子苦渡日子。老伴每每暗自落泪:“苦瓜秧子,结不出个甜瓜来啊。”
  为了活命,年近六旬的高壮,到海边打工——给人家养鱼,养虾……那低矮的塑料布遮一下露水就是他的安身之处,他不觉得苦。那苦涩的海风让他的老脸一层层爆皮,他不觉的苦。每当夜幕降临,海滩上的温度骤降,他还要拖着有些懒散的老腿,去围着虾池鱼池看管……他也没有感到苦。那是因为自己还有老伴有孙子,有希望啊……就是去医院给老伴查出了子宫癌,也没有这么绝望。医生说:“不是很严重。要马上手术,成功率很高的。”
  雨,铺天盖地地倾天而来,高壮却不顾一切地又一次从海堤下爬了上来,就站在海堤的一个小小的缺口,让石块夹着自己的双脚,整个身子几乎是贴在堤上了,他还是努力地大睁着眼,看那滚滚而来的海潮……偶尔长号一声:“天呐,你真的不叫我活吗?……”而风却不让他说似的,一下子就把他的声音,卷走了……
  他伸手摸摸衣兜里的两个瓶子还在,那是一瓶酒和一瓶农药,他把脖子硬梗在那里,象是等待上天的宣判……天啊,你就睁睁眼吧……
  天,暗下来了,风雨更大了,那雨衣在这样的风雨中,象不敌风的沙巾。冷,深秋的海风,好象刀子一样入肉。他就立在那儿,任海潮一次次从头上撒泼着倾天的海水……雷,是雷的声音,象一声声战鼓,使风,雨,潮合而为一了……那“咙咙”的响声,象千万天兵天将撼动了半个地球。
  天全黑了,什么也看不见。高壮还是立着,只是喃喃着:“风啊,潮啊,你们快歇一下吧,我求你了……”没等他说完,不知是风,不知是浪一下子,就又一次把他从大堤上扔了出去。……
  他顶着风,顶着雨,拉着身下厚厚的黄宿菜,他要起来,他必须起来。
  在处理儿子的后事上,他没有哭。他劝老伴也不要哭,那是哭不回来的。可是,今天,在这无人的海滩上,无助的他在哭,在喊:儿啊,你把多么重的担子扔给了你爹啊。你的儿是要长大的。我五十八岁,我输不起了。就是贷款,也只有两年的资格……
  “咔!”一个闪电,就是一个响雷,借着闪电的瞬间,他看见自己的小窝棚,象春天里起飞的纸鹞,扭动着身子消失在夜空……他有些无望,一下子拿出了农药瓶,看着似乎遥遥可危的大堤,手有些发抖……“可怜老伴,可怜苦命的孙……”
  他不能死,起码在不能确定海潮是否冲过了养殖的池子以前,是不能死的。是的,自己的爹死了,变成了长城上的一块砖。儿子死了,变成了路上的沙子,自己死了,就是一滴海水,让谁一尝,都是又苦又涩的味道……
  电闪一个接一个了,雷,震得不敢闭嘴。看,看那台风鼓捣的海潮,在堤的那边咆哮着,象是笼子里的一万头雄狮,为了外面这细弱的猎物,在那里汹涌着……你看见它锐利的爪子了,你看见它竖立的鬃毛了,你看见它尖利的獠牙了吗?……
  怎么自己就选了这个发财的梦啊,自己下决心的时候,就是这么给老婆说的:“赌一把吧!”孙子跑过来,问:“爷爷,什么是赌一把?”
  “你看爷爷养的小蟹子,一季要脱十三层皮,脱皮的时候,没有一点保护能力了,那些饿了的蟹,就可能要吃掉它。它总想要长大,就要脱皮,就是赌一吧。”
  妻子哭了,“人,物,是一理啊……”可是这一次高壮赌的是命。他这是用五户联保贷了十万元贷款,给老婆手术用了一万,其余的都投了三个水池子里了。他需要收获十万二十万的钱,去渡过自己的瓶颈时光。要是不成功,他拿什么还啊,只有自己的意外死亡,让承保的保险公司去承担自己的诺言?……
  风,蹂躏着他,雨,抽打着他,雷,喝斥着他。浪,撕拆着他……他在这重重挤压里,失去了力量,失去了知觉……高壮醒来的时候,天亮了,风也停了,海潮,也失去了它的疯狂。他慢慢地爬了起来,也总算站了起来。堤,保住了,自己的虾,蟹子保住了……他摸了一下口袋,瓶子还在,拿出来看一眼,是那瓶已被自己的体温捂热了的农药。他立起了腰,用了最后的力气向海的方向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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