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邑之窗 一
谁不知道“管有什么别有病。管没什么，也别没有钱。”生活却是让不少的人总也摆脱不了这两件烦事。有时，还不仅仅是这两件。玉叶和她的爹娘，就是深有体会的人了。确切地说，是她的父母更有感触，因为，玉叶有大脑炎后遗症，半瘫之人，精神也不健全。
也别说“破屋又遭连阴雨”的话，因为生老病死，才是人生不变的定律。玉叶的爹，春上查出肺癌晚期的时候，他自己也意外自己的冷静。
二
玉叶，好象是长在一个板凳上似的，连腰也弯着，一双腿弯曲着，永远掂着脚尖，一步四指地向前挪着。最大的本事，就是从家门挪到胡同口，看大街上越来越多的车辆，匆匆忙忙的人。她不解地惴磨人们忙些什么？
玉叶被母亲收拾得算是很干净了，时尚的衣裤，都是姐姐和姐姐家的儿媳妇，及邻居们穿过的不怎么旧的衣物，不管合适不合适地为我所用，四十多岁，也花白了头发，多扎了几个小辫子，东倒西歪地竖着。
“玉叶，过来过来，我问问你：我给你找个女婿，让你去吃大盘。行不行啊？”街边的空地上，有几个老太太在扒玉米棒，打趣地问话。
邻居二婶干紧接了话，小声地说：“让她娘听见了，你找骂啊？”再大声地说：“玉叶，你爹好点了吗？”
“俺姐又送鸡来了，我也吃。俺娘给俺爹做了新棉袄。”玉叶回答。也不知算不算回答。
二婶可怜地啧了一下嘴：“唉，玉叶啊，你爹怎么闭上那双眼啊。看，她和我那二妮同岁。俺二妮都快做姥娘了。要是她爹一走，来了她娘的命了。她姐金枝，现在是一天一趟地跑，我今天看到了，心疼地说：要不接了你爹去你家享两天福？她就哭了，说啊：‘我爹能干吗？要是一块弄了去，我家上有公婆，下有儿孙，一下子进三口，我容得下……’，要是她爹一走，她可怎么办啊？”
“俺爹不死！”玉叶一下子恼了。
“不死，不死。你爹长命百岁。”几个女人赶紧附合着。
三
春棒子收上来了，大闺女不敢再拉到这里，让爹干不了看着上火，统统地弄到自己家，不论是雇人扒出棒来，还是自己晚上熬夜，都不再与爹说起。她爹也没有问起了，因为他也顾不上了，已感到快要摸到了阎王的鼻子，黑白无常索命的绳子，已经达在了他脖子上，勒得他时常憋闷。他开始数了数半年来积赞下的“安眠片”，也有一百多片了，偷偷地擀成面儿，装在一个没有了标签的小药瓶里。那个十年前，一个喘气有些不顺的夜晚，和老伴定下的约定，看来应该办了……
四
玉叶的娘，和邻居二婶家的儿媳妇，有十年不说话了，一个胡同，出出进进碰得头山响，谁也不打腔……唉，玉叶的爹想起来，就不觉地长叹了一声：“何苦啊……”
那天，二婶才只有四五岁的孙子，放了学，便站在胡同口，显摆地教玉叶儿歌，那弯弯的句子，她是怎么也说不顺溜，气得那孩子只一推，玉叶就象无根的粮袋子，趴在了地上。二婶看见了，几步上前拉起玉叶，又象征性地拍打了一下孙子的屁股，“你再敢……”刚好被回来的儿媳妇撞见。她心里老大不悦，对着玉叶瞅了一眼，嘟哝着：“你看你，真够十五个人看半个月的样子，还出来干嘛？”
“你在路上撞死了！”玉叶翻着眼就冒出了一句。
车来车往的路，你也敢说啊，“你敢胡说，我一脚踹死你。”小媳妇恼了。
“你快踹死她吧！”这时候，玉叶的娘从屋后转了出来，“我命苦，你踹死她我就逃出来了。我在这儿先谢谢你……”
小媳妇脸一红，拉着孩子就走。玉叶却在那拉开嗓子，放声大哭：“娘，我不想死，我想活……”一直哭到屎尿一裤裆。
五
十五瓦的灯光，照在烟熏火燎的老屋里，光线十分的昏暗。
玉叶很喜欢吃的鸡肉，那香味从锅里冒出来，窜捣得她有些高兴。早早地把板凳挪到饭桌前，摇头晃脑地唱着一首简单而古老的歌谣：
“小板凳，歪歪倒。
说了个媳妇不大好，
也屙下，也尿下，
打了个光棍不要她。”
爹，还是硬撑着起来吃饭。只是真咽不下去了，只好把自己碗里的肉，小心地挟给玉叶。想想自己给两个闺女起的这名，毒啊，“金枝，玉叶”，他开始恨自己了。玉叶却爆发性地大笑起来，直笑到鼻涕眼泪都出来了……老两口见怪不怪了，等到她止住了笑，母亲默默地拿出毛巾，给她收拾干净，继续吃饭。
六
玉叶的爹，真得觉的到了“今晚脱了鞋，明天就不一定看到升起的太阳”的时候了。今晚的闷气，更是让他躺不下身子。
老伴，还在忙着，还要象四十年以来每一个日子一样，照顾玉叶上床，用热水洗她血脉不通的脚，拿了便盆，接屎接尿，脱衣服，盖被子……直到拉灭玉叶房里的电灯……
“你歇歇，我感觉挺轻生的，来替替你吧。”玉叶的爹对老伴说。
老伴愣了一下，那个十年前的约定，清晰得象一张白纸上的黑字：咱们俩个无论谁先走，都要带走玉叶……
“叭！”她手里的尿盆从手里脱落下来。
“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