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理”这个东西,原不似有些人想象的那般高不可攀、高深莫测。很多时候,它就蕴涵在平民百姓的生活和智慧当中,让人稍做思索,竟有些忍俊不禁。
前不久回农村老家,周末赴一饭局,惊异于主陪的博学健谈,更惊异于他的机敏和幽默。
一桌客人当中,有几位属于酒席场上那种“特别警惕型”的朋友。打个比方说,他们此时就好比是几头戒心极强的老虎,面对主陪这位携带白花花纹银的“商人”,好像认为对方图谋不轨,想要用这些银子换取他们斑斓的皮毛,用来缝纫几件象样的虎皮长袍一样,令他们感到心惊肉跳、万分紧张。想劝他们别再“一人向隅”,令“举座不欢”,稍稍喝几杯酒,那难度无异于“与虎谋皮”。
然而主陪颇有种“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敬业精神,锲而不舍——老家的农村,乃是地地道道的孔孟之乡,规矩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如果真正陪不下酒去,让人家笑话笨蛋无能暂且不说,说不定还会让客人打内心里感觉受到冷落。多数主陪心里大概正是这样想的。
经常赴饭局应酬的人们想必并不陌生于这样一种场景:甫入席时,其实每个人大约都心知肚明,应该在哪个位置落座,因为那几乎都是一定的。但为了表白自己的确是一位知书达理的谦谦君子,必得装腔作势拼命抗拒挣扎一番,那架势极像是害怕被胡子绑了票,争先恐后地往末席上乱窜。数分钟甚至十几分钟的漫长时间,也不见得能撕扯明白。“剧情”再往下发展,做主陪的便会装做变了脸,“声色俱厉”地将一班“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客人连拖带拽地弄到各自的位置上坐定,才能进入下一个“议题”。
所以,经常被推到主陪座位上的人,莫不对这一“苦差”怨声载道,有人便戏言是被“撮着死猫上树”。如果是被不胜酒力、不擅言谈却又负责“埋单”的人推举着坐上主陪的交椅,往往会开个大同小异的玩笑:“啊呀,当一次主陪,至少应该赚两条中华香烟呢……”
至于劝酒所要使用的方法,仔细考虑一下,经常接触古典文学和军事思想的人几乎一致认为,从“三十六计”当中寻找,大体都能对得上号。这一次,为了让那几只万分紧张的“老虎”解除警惕,融入群体并喝下酒去,主陪便用上了“三十六计”当中的“指桑骂槐”之计,讲述了一个据说在当地流传甚广的故事——
大概是清末民初年间罢,但说不具体到底是哪一年了。
村子里有父子二人在外闯关东,临近年关思乡情切,便收拾一番返回老家过年。想不到返程时恰巧应了一句老话,叫做“船迟又遇顶头风”,爷俩儿踩冰踏雪赶回老家时,已经是年除夕接近半夜的时辰了。好不容易弄开生锈的铁锁,冰窖般的屋子里一股寒气顿时扑面而来。可累死累活忙了三百六十五天,这年总归要过呀!
摸索着点上蜡烛,爷俩儿就商议着先弄点烧酒暖暖身子。在乡下生活过的人大都知道,早年间,大年三十的规矩是商铺关板,伙计放假,即使有钱,上哪儿买去?好在情急智生,爷俩稍作商量,便想出一条妙计。
旧时过年,村村都有家庙,是乡人祭祀祖先的场所。祭祖的供品,从除夕下午直到正月初三,都是各家各户凑来的,有猪头、馒头,还有烧酒、干果等等,不一而足,可谓丰盛。这些供品,有句行话叫做“庙上的东西”,姓“公”。一般初三过后,外来的艺人进村说书或唱戏,这些东西便会由族长支配,派上招待艺人的用场。 对待庙上的东西,其时的乡下人在态度上有两个极端。一种极端是,大部分人认为,东西既然姓“公”,则除了族长之外,任何人都没有支配权;而另一个极端是,几乎每个村子都有因为囊中羞涩等原因而过不去年的人—老天爷都饿不死瞎眼的家雀儿呢,在特殊情况下,取来救救燃眉之急,乡亲们一般也并不会有什么意见,所谓“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嘛!
于是,老子开始烧火,儿子就被派去取庙上的东西。到了庙上一看,族长大概已经回家用年饭了,庙门虚掩着,儿子遂直奔供桌而去。想不到几条黑狗也趁机跟着跳进庙门,围着供桌一个劲儿地摇晃着尾巴打转转。
儿子低头一看,心想这狗说不定是族长家中的也未可知,打狗须看主人面,可不能冒然得罪。稍做思忖,就先搬着一个猪头和十几个馒头回了家。老子一见猪头馒头遂大喜,接手之后,又催着儿子赶紧返回家庙取酒。谁知刚才还摆着的一坛烧酒,转眼之间却被人搬走了。儿子情急之下,向父亲汇报时,心疼的冷汗都下来了。老子一听,也顾不得正在过年,指点着儿子勃然大怒:“你这个笨蛋孩子,让你去取酒,为什么先把猪头馒头搬回来?”儿子十分委屈,嘟嘟囔囔地辩解道:“爹,你是不知道哇,我刚进家庙的时候,跟着就跳进几条黑狗,那几条狗可是奔着猪头馒头来的,它们光吃东西不喝酒啊!要是我先扛回那一坛烧酒,那几条狗不就趁机将猪头和馒头给抢着吃了吗?”
主陪讲完这个故事,只见那几位“特别警惕型”的客人火燎了屁股一般赶忙站立起来,争先恐后地给自己原先一直捂着的杯子哗啦哗啦倒满了酒,异口同声地说:啊呀,这个儿子说的话还真有哲理,狗不会喝酒,先搬回猪头和馒头就对了。那个当老子的还真是个二百五……
佛曰:花花世界,叶叶菩提。酒场过后,有求知若渴的人觉得很长见识,便说出了一番闪烁着哲理光辉的话:由此看来,哲理真的是无处不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