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园诗话》卷十四之四十五(中国三峡出版社·981页)有载:凡诗带桀骜之气,其人必非良士。张元《咏雪》云:“战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咏鹰》诗云:“有心待捉月中兔,更向白云高处飞。”韩、范为经略,嫌其投诗自媒,弃而不用。张元投元昊,为中国患。后岳武穆驻兵之所,江禁甚严。有毛国英者,投诗云:“铁锁沉沉锁碧江,风旗猎猎驻桅樯。禹门纵使高千尺,放过蛟龙也不妨。”岳公笑曰:“此张元辈也。速召见,以礼待之。”
记得开国领袖毛公有一词:“战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一直对领袖的雄奇烂漫的比喻钦佩有加,却未料出处却是在这里。观张元此诗,想象雄奇瑰丽、大气浪漫、豪气干云、英气逼人,颇有大将风范。韩琦、范仲淹认为此诗有自我吹捧自我标榜之意,竟至弃而不用,无疑为大宋的江山安全埋下了隐患。
历史记载,张元本为宋人,屡试不第,遂和吴姓朋友游走边陲,投诗于两位边陲主将,即当时的山西经略副使:韩琦和范仲淹。韩、范二公皆北宋名士、名将、名臣,一生虽都波澜起伏,但都对北宋忠心耿耿,鞠躬尽瘁,可谓一代贤臣良将之楷模。而且也都是官宦世家,自幼饱读诗书,著述等身。范公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句更是被世人千古传颂。却不知为什么二人都对张元不太赏识,不可不谓遗憾。那张元本非池中之物,自是胸怀经天纬地之才,却走投无路,报国无门,英雄无用武之地。无奈之下,在项羽庙里盘桓,连续几日都是醉酒当歌,最后头也不回地投奔了当时李元昊掌权的西夏。被李元昊引为知己,大加重用,最后累官至太师、中书令之职,在西夏的位置相当于当时北宋的宰相。张元连出奇谋,帮助李元昊制定建国兴邦策略,并针对北宋打胜了几个著名的战役,迫使北宋和西夏议和并签订合约,使北宋做出大量的经济补偿,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 张元本欲直取宋国,让宋廷那些曾经蔑视他的人后悔,却不料元昊同意和宋议和,西夏专攻大辽,致使张元失望,最终抑郁而终。
掩卷沉思,不禁感慨良多。历史上咏雪之诗甚多,从谢道韫的“未若柳絮因风起”到白居易的“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再至李白的“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再到杨炯的“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以及中唐陈羽的“海畔风吹冻泥裂,梧桐叶落枝梢折。横笛闻声不见人,红旗直上天山雪。”再到柳宗元:“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再到开国领袖毛公的“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还有小女子前几日写的:“镇日恹恹懒下楼,无端冻雪更添愁,青山都道不轻老,未料青山也白头。”除吾蝇附骥尾,其余俱是各擅胜场。张元《咏雪》诗除却稍逊毛公之帝王之气,无论怎么说,在诸多咏雪诗里,都是独树一帜,别具一格。
袁枚先生说,凡是诗文中带有性格倔强不驯的,那么作者不是个好文人。或许袁枚先生是有道理的,张元应该不算个好文人,但他的诗确实写得很棒,很有呼啸山林,笑傲天下的豪侠之气。历史上历来对张元的评价争议颇多。有人认为他是叛国投敌的叛徒,有人认为他是经天纬地的英才。其实在任何时代,人才都是生产力,人才都是财富。可以肯定的是张元绝对不是一个自甘平庸的人,他具有影响改变历史的巨大能量。从个人方面来看,张元是成功的,他找到了适合他自己的舞台,在这个舞台上实现了自己的才华,也影响改变了历史。《现代汉语词典》对英雄一词的定义有三,其一就是:才能勇武过人的人。例:“英雄好汉、自古英雄出少年。”从这个定义来分析衡量,张元应该算是一个英雄。毛泽东在他自己的诗词里化用了张元的这句《咏雪》,也许在他的心里,也是默认张元是一个英雄,而不是一个叛徒吧。
常暗自想,如果当时以韩琦、范仲淹为代表的宋朝执政者能“不拘一格降人才”,能做到“人尽其用,物尽其才”,能给张元一个合适他的位置,让他施展自己的抱负才华,而不是听之任之,“为渊驱鱼,为丛驱雀”,逼得张元转投所谓的敌国西夏,成为自己一个强有力的对手,那么则张元幸甚,宋朝幸甚,百姓幸甚!然而,宋朝当权者却不懂得这些,仅仅因为一己之偏好,就随意忽略人才,给国家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对个人和国家而言,无疑都是一个不可挽回的悲剧。
在这一点上,岳公显然比韩公、范公聪明许多、睿智许多,也更有胸襟和气度,也许是对前车之鉴有清醒深刻的认识,也许是因为英雄之间惺惺相惜,总之,他礼遇了毛国英,为自己争取了一个强有力的盟友,消除了一个潜在的敌手。应该说,毛国英比张元幸运的多。
其实,历史上文人墨客、政客英雄,所写的诗词反映自己胸襟志向高超宏远的比比皆是。毛公年少读私塾时,就曾写过一篇关于青蛙的诗:“独坐池塘如虎踞,绿杨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那个虫儿敢做声。”很是霸气十足,颇有天地间唯我独尊的气势。小小年纪,就抱负不浅,私塾先生为之击节赞赏,青眼相加。假若私塾先生认为毛公乳臭未干,口吐狂言,从而大加指摘训斥,不知道当今中国的历史是否会改写?
明朝大才子解缙年幼时和父亲去长江游泳,父亲指着一棵老树说:“千年老树为衣架,”解缙应声对道:“万里长江做浴盆。”也是气势非凡。后来解缙成为明朝第一位内阁首辅大臣,曾上《万言书》。明太祖朱元璋盛赞解缙有安邦济世之奇才,治国平天下之大略。
著名农民起义领袖黄巢在《不第后赋菊》中写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黄巢借咏菊以抒抱负,境界瑰丽,气魄恢宏,气格刚劲雄迈,不同凡响,成功地塑造了主人公那身披甲胄,手擎长剑,气冲霄汉的千古英雄形象,也让后世的英雄们为之折腰。
北宋农民起义领袖宋江就自比黄巢,在江州酒店酒醉后愤然题写一首《西江月》:“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觉得诗兴未尽,又题写“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可见宋江是把黄巢作为偶像典范的。宋江后来在水泊梁山呼啸山林,网络天下英雄,做出了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谁又能说宋江是草莽逆贼,而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呢?
无独有偶,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对黄巢也是崇拜有加,他的一首《咏菊》就抄袭了黄巢:“百花发时我不发,我若发时都吓杀。要与西风战一场,遍身穿就黄金甲。 ”他的《金鸡报晓诗》道:“鸡叫一声撅一撅,鸡叫两声撅两撅。三声唤出扶桑日,扫尽残星与晓月。”哈哈,虽然才气与黄巢有若云泥之别,纯属打油诗性质,但诗中还是透露了这位乞丐兼和尚出身的太祖皇帝还是很有英雄气概的。
不但中原文士英雄的诗才豪迈超然,就连大金国的皇帝完颜亮也是诗才横溢的马上英雄,其《中秋无月词》道:“恨剑锋不快,一一斩断紫云根,要见嫦娥体态。”因为恨中秋无月,就要挥剑把云彩斩断,好看见美丽的月亮,这是多么浪漫美丽,豪气冲天的境界!应该说,历史上这些豪杰和文士的诗词和张元的《咏雪》诗以及毛国英的《投岳侯》诗一样,都是带有浓烈的“桀骜之气”的,或许他们不是良士,但你不可以说这些人不是英雄。
有意思的是,历史上的当权者(很多是诗带桀骜之气的英雄,比如朱元璋、完颜亮等)对文士历来却是又爱又恨。因为文士,特别是文士中的佼佼者,也就是时代的大贤大儒,他们往往对时代有着清醒的认识。他们的思想言论、行为举止对天下民众的精神和信仰有着深刻的影响和导向。当当权者需要民众舆论支持的时候,往往对文士礼遇有加,颇多恩宠。而一旦文士的思想对社会稳定构成威胁的时候,就又对文士大加杀戮,甚至斩草除根。如秦之焚书坑儒,清之文字狱,红朝之文化革命。
文士影响着历史,英雄创造着历史,他们都是时代的风流人物。风云变幻、沧海桑田,他们的名字也如一颗颗璀璨的明珠,在历史的长河中闪耀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