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

  要去看望一位因车祸截去下肢的女孩,是几位朋友早就商量好的事。可是真的起程,冬天的北风一个劲地吹着浓云,使人沉重又寒冷。我心里也感到陌名地压抑。做为一个小儿麻痹后遗症——下肢残疾的女人,已被四十多年的岁月及来自社会与经济几重压力磨砺得迟钝的心,又一次被这不幸的女孩碰醒,变得敏感起来,阵阵酸楚与疼痛。我不清楚,我们两代人的对视,是不是一种残酷?对于她——是对不算轻松的未来的瞻望;对于我:是对辛酸过去的一次回忆……   

  记得我五岁的时候,刚刚可以从院子里爬到街上玩耍。特别是星期天的时候,看一个个放了学的孩子三五成群地挎着篓子,到坡里捋猪草,他们永远是那么轻松地追赶着、打闹着、嘻笑着……我总是目送他们渐渐远去。  有一天,三个陌生的男孩走了过来,看着我身后长长的拖痕,一个发现新大陆似地喊:“她是个瘫子。”   立刻,我似乎是个异类。在他们天真的目光中是那么丑陋。而这意外的发现竟使他们兴奋起来。“她是个瘫子!是个瘫子。”   他们大叫着。我一时不知所措,仿佛听到了可怕的咒语。使稚嫩的心那么疼痛、不平和恐惧!使幼小的心灵充满了一种无望地挣扎。便爆发了一声长鸣似的大哭。  大男孩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吓跑了,同时招来的还有惊慌失措的妈妈:“怎么了?怎么了。”   我指着远处的三个背影:“他们说我是个瘫子。”   妈妈拍拍我身上的土,从地上把我抱起来。我从朦胧的泪光中看到妈妈的脸从涨红到腊黄,泪水也一下从眼眶涌出来,滑落那清瘦的脸庞。我的哭声霍然而止,母女俩一触却立刻躲闪的目光,使我感到心里的那种疼痛也不光是自己。于是,五岁的我,无言地、乖乖地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抅摸去那颗停留在母亲唇角的泪珠。  

   我明白了,自己与这位女孩还是怕这种目光的碰撞。不,还是不要让这种可怕的情绪感染这位女孩吧!我们有相同的渴望,这渴望,不是井底的青蛙妄想飞翔的翅膀;这渴望,不是仙女们锦上添花的衣裙;这渴望,是人们不觉得拥有而幸福,而我们却永远追求不到的健康。  我们是同命人,  我们有相同的渴望!  那就让渴望带领这不幸的女孩,走她不平常的人生。  

   那时我身边小朋友一个个上学了,他们放学以后总是跑来和我说老师,说学校,说学校里的新游戏。也不无炫耀地说:“你会写‘毛主席’的‘毛’吗?”我摇着头,眼里満是渴望。  他们也开始玩跳绳,跳方子了,我也不甘心地参入其中,为他们绕绳子,甚至还在地上画个小方子,用小指头“踢”着石子,但还是感觉不到身体跳动的快乐。这次我无言地哭了……小伙伴吃惊地看着我:“你的腿疼了吗?”   我摇摇头,悲伤地说:“什么时候,我才可以和你们一样,上学、跳绳、跳方子啊?”   他们赶紧围拢而来,安慰我说:“明天,也许明天吧!”   “我前天感冒,睡了一觉,出汗今天就好了。”   “真的吗?”我的眼睛发光了。这天真的祝福是那么可信和温暖,陪我渡过了成长的烦恼。至今,仍然让我満怀信心地去追逐明天的那个美丽的童话!  

   车子已到一个初中的门前停了下来,同时停止了我断断续续的回忆。  我们一进校门,不知怎么心情就一下子好了起来。虽然天气还是很冷,风,却把阴霾的天空吹拂得云开雾散,阳光连同教室里朗朗书声,使我的身心都充满了温暖。不用说自己是在怎样的情况下读完中学的,也不用说那时的学习条件和现在有多大的差距,但老师对每一个同学的关爱、同学对知识地追求,是与现在一样的。我能够和健康的孩子一样有学习的机会,那怕只是中学阶段,已是命运之神给我的最大垂爱。     校长知道了我们的来意,大体给介绍了一下这个不幸的女孩——宁宁的情况:“这是一个不幸的女孩。她刚刚出生就成为弃婴,被一个单身的大爷收养之后,才有了一个相依为命的亲人,才有了一个并不富裕却温暖的家。她以顽强的生命力,在艰难中渐渐长大。六七岁的时候,不幸又一次降临–车祸,使她失去了健康的双腿……肇事车逃逸了……而且,收养她的大爷并不知道要办收养手续,连户口都没有,上学也成了问题。还是电视台的记者把她的事播放以后,有关部门给解决了……现在已上初中二年级了,学习成绩优秀,她写得童话在省里还获了奖……非常感激你们,这来自社会的关怀,会给她一些动力。”   

   于是,我们就到教室看望这位女孩和她的同学们。也许,孩子们习惯了陌生人对宁宁的关爱,他们以安静的目光迎着每一个客人。当我,依靠轮椅进入教室时,他们的目光里有了一些困惑,特别是宁宁的目光也充满了对我一种关爱与猜测。  这是两家电视台的几位朋友,约我——一个本来残疾却不言败的人进行的一次小小的社会活动,意在引起社会对这个弱势群体的关注,并且把社会的关爱带给这位不幸的女孩。  小女孩沉默着。  老师鼓励她说出一些感激的话。  她把脸憋得涨红,不知向谁求助似的说:“我可以不讲话吗?”   “当然可以!那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喜欢写童话吗?”   “因为,我实现不了的愿望,可以在童话里实现!”   她不加思索的话,使我心里有一种酸酸的东西涌上来:这孩子,已感到生存的压力,还是我给她的并不轻松的启示?还有人们对她的关爱里,让她体味到:她收到的是同情和怜悯,感觉到的是残疾与健康距离?而我真的想给她的是面对现实与经历风雨的勇气和斗志!此时的我只能用一首小诗表达对她的祝福: 

 我不知道 

 有没有资格 

 以母亲的情怀

  给你生命深处

  留下瞬间的温情  ……  

 我不知道 

 沧桑的自己  

能不能面对 

 你微笑里 

 流露的少女的纯情  ……

  我只想 

 把真实的祝福给你 

 但愿生活的磨砺 

 使你的渴望  

   经历风雨  

   却永远不倒! 

 念完,我竟泣不成声……   是啊,人们都祈望健康。在经济社会科学也飞速发展的现代,因天灾人祸,残疾的人每年全国以天闻数字产生着。这不断扩大的弱势群体,与社会与政府相互产生的压力,怎样有一个共识与良性发展,是一个多么严重的社会课题?就我而言,是一个农民,却不能在田间耕作;是一个残疾人,却不想让灵魂残缺;匍匐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却不想丢掉尊严与人格……为了做一个独立又有价值的人,就象一只没有翅膀的鸟,在不大的圈子里,东一头西一头地觅食……孩子啊,但愿知识会改变你的命运,不会有“不是没能力,只是没机会”的叹息;但愿政府与社会越来越关注这个不幸的“部落”,让残疾人有一方天地,可以奋斗和付出;但愿我的这渴望,在更多的残疾人身上,得到实现与共识!  

    风过了,云过了。  当我们告别这座学校,这群同学们,这可爱的女孩时,我的思绪似乎理出了头绪。太阳的余辉照耀着我们,一时天地很大,人很渺小。望着这几位善良、能干又健康的朋友,心里的“渴望”变得真实又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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