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的官员到一方任职,面对人生地不熟的局面,按惯例必须雇用几位私人跟班(俗称长随),以应对和监督一班精通各种关节,操持当地政务的六房书吏和四班衙役,以防被人“架空”(俗称抬死驴)。一旦被人“抬了死驴”,这官也就成了受人牵制的傀儡,当的没多大意思了。官员在任职期间,对内,要依赖长随对书吏和衙役形成监督和牵制,对外.要靠着长随建立和编织关系网络,执掌印信,处理机要,可谓是须臾离不开的心腹。其重要性,大概相当于今天的贴身秘书或是办公室主任一类的人物。可说到底,位置再重要,也不过是领导的下属,理应对上级怀有起码的敬畏之心。反之,就显得有些不正常了。但是天底下的事情往往是无奇不有,纪晓岚就在《阅微草堂笔记》中,讲过一则官员惧怕长随的故事。
“州县官长随,姓名籍贯皆无一定。”原因非常简单:为州县领导当一任长随,无论如何也要挖空心思,千方百计地跟着借点光,揩点油,在正常的工资收入之外再弄点银子花花,否则岂不成了傻瓜!而吃碗外的饭,或多或少总要违法乱纪,偷偷摸摸地“干活”,绝不能被领导发觉。一旦事情败露,迫于公论,领导是不太可能为了一个长随而冒险搭上自己的政治前途的,必定会采取“弃卒保帅”的政治策略,到时背个处分什么的倒是小事,说不定会倒霉透顶,遇上“挥泪斩马谡”那样的厄运,蹲上几年劳改,甚至被枪毙掉也未可知,那可就算不着帐了呢。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先见之明,”所以才“姓名籍贯皆无一定”。反正当时的公安局尚未实行居民身份证制度,更做不到网上通缉这样令人心惊肉跳的追查方式,一旦漏了馅儿就来个“三十六计走为上策”,“金蝉脱壳”一走了之,任你领导有天大的本事,上哪儿找洒家去!
纪晓岚的父亲因曾任云南姚安知府,所以被人尊称为姚安公。他在京期间,曾经见到过房师陈石窗公有一名长随.自称是山东人,名字叫做朱文。可没过多长时间,竟然又在即将赴任南京高淳县令的梁润堂公家里见到这名长随。再问其籍贯姓名,这个人却自称是河南人,名字叫做李定。看得出来,梁润堂对这个人非同寻常的器重和信任。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主仆家眷准备动身启程到南京赴任的时候,这位“改头换面”成河南李定的“办公室主任”却突然患了一种怪病。于是,梁润堂竟然亲自登门,拜托姚安公这位好哥们儿暂时将病人留在纪府中治疗将养,并恳切叮咛嘱托,什么时候这怪病痊愈,一定要马上赶到南京高淳县,可不敢耽误了县里的工作。作为一位堂堂大清国的县级主要领导,人家梁润堂关心下属真算是到了家了。
啊呀,谁也没想到的是,这位“李主任”得的这病不仅是怪,而且是一种要命的不治之症。其症状是:从双脚的脚趾开始,一寸一寸地循着肢体往上溃烂,最后“至胸膈穿漏而死,”端地是惨不忍睹,任你灵丹妙药用尽,都恰似泼在石头上一般,那钱真是花老鼻子了,却终究也无力回天。
话说那“李主任”因病医治无效,不幸去世之后,姚安公的警卫秘书等随员们帮着整理遗物时,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巴掌大的小册子,里面用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记录着曾经跟随过十七位县处级以上领导干工作期间发生的一些“吓人”的内容:“每官皆疏其阴事,详载某时某地,某人与闻,某人旁睹,以及往来书札,谳断案牍,无一不备录。”
其同行之辈有听说这件事的,进一步揭发说:“你们哪里知道,他已经胁迫过好几位领导了。他的美女老婆是怎么来的?原先曾是一位领导家里的保姆哩,被他看上后拐跑,这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样的大逆不道啊。临走之前还留下一封信在桌子上,不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东西,领导看了以后竟然哑口无言,连追也不敢追了。现在得了这种病而惨死,难道不是报应吗?”
霍易书老先生有些激动地说:“这种人依人门户,本就是为了营私舞弊而来的。譬如有人养鹰,就不能斥责它偷吃粮食,因为鹰的天性就是这样子,你养鹰的动机不就在于它能帮你捕猎吗?如果因为欣赏这种人某些方面便捷能干,就把他视为心腹耳目,将所有的机密之事都托付给他,‘未有不倒持干戈,授人以柄者。’这种人本性如此,不值得责备。叫我评论的话,我觉得责任在于那十七名用人轻信的领导干部。”
姚安公听了以上的两番话,颇不以为然,他一针见血地指出:“霍先生所说虽有一定的道理,但没有把问题发生的真正原因完全说到根子上。试想,假如这十七名官员没有任何的“阴事”可书,就算那个人衣兜里天天揣着纸和笔,又能把人怎么样呢?”
佛经有云:菩萨畏因,众生畏果。智者的思想总是闪烁着哲理的光辉。有的官员为何会本末倒置惧怕起了长随?就是因为做下了见不得天日的“阴事,”被长随抓住了小辫子,这才面对本该令人火冒三丈的“黑吃黑”行为一筹莫展。姚安公的话其实语重心长,言简意赅: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难道不是个很简单的因果关系吗!
鬼叫门都不怕了,还会怕什么长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