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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黄昏

     
冬去春来,柳条发出了嫩黄的芽儿,村东大湾里的几只鸭子惬意地在清凉的水中嬉闹着,柳树上的小鸟不知疲倦地叽叽喳喳地唱着欢快的歌。没事的时候,三妹儿常常自己偷偷地笑出了声。三妹儿今年二十二岁,细细的身材,白白的皮肤,弯弯的眉毛,亮亮的眼睛,一笑俩酒窝,是附近村庄出了名的靓妹子,都说是鸡窝里飞出个金凤凰。前来提亲的人络绎不绝,把她家的门槛都踏低了三公分。她相信自己的眼力,意中人大明比自己大一岁,高个,潇洒,大方,一点也不比城里人差,将来的幸福日子就是登梯子啃甘蔗——越来越高,越来越甜。
      可是,三妹儿的父母不同意。
     “大明有什么好哇?就一个瞎眼老娘,还整天病病秧秧的,不明摆着是个无底洞么?他家穷得叮当响,嫁给他不得受一辈子穷?”母亲开导女儿的话是南山顶上滚磨盘——实(石)打实(石),一句顶一万句,“娘保证给你找个好人家,吃不愁,穿不愁,享个清福,图个清闲。”
      “要说大明这孩子呢,是不错,模样好,能干活。可是人要倒霉了啊,喝口凉水都塞牙,放屁都砸脚后跟。他爹养蘑菇赔了几千块,种牛蒡亏了个底朝天,欠下的一屁股饥荒,哪辈子能还清啊?”父亲毕竟经历过风风雨雨,经历过曲折磨难,苦口婆心地劝说自己的女儿,把嫁给大明的危害性分析得头头是道,“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面多,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多,最后就跟你说一句话:嫁给大明,你一辈子捞不到好日子过!”
      三妹儿把头一扭,犯了倔脾气,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这就是爱,说也说不清楚!你们懂什么呀!

其实三妹儿也知道父母反对自己嫁给大明的原因,就是想拿自己给瘸腿哥哥换媳妇。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把封建社会的那一套搬来用?

    转眼到了六月,经过多个比较、多方摸底、多次考察、多轮协商,三妹儿的父母跟东庄的罗圈腿换好了亲:这家的哥哥娶那家的妹妹,这家的妹妹嫁那家的哥哥。

    三妹儿听到这个消息,无疑晴天霹雳,是菩萨头上长草——慌(荒)了神,赶紧找大明商量办法。商量到半夜,却也没有商量出什么应对之策。

    还是三妹儿果断,牙一咬,眼一瞪,来个釜底抽薪:“大明哥,咱们远走高飞吧!到哪里打工养不活我们自己啊?”

    大明的眼睛低垂着,腿不停地打着哆嗦,哪里敢看三妹儿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忧郁地叹了口气:“那咋行呢?我娘怎么办呢?”

    三妹儿恨铁不成钢,用幽怨的眼神瞪了大明一眼,扭头就跑了。

    三妹儿回到家里,衣服也没有脱,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泪珠儿一个劲地滚出来,把绣着一对戏水鸳鸯的枕头都打湿了。原以为大明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斩钉截铁,顶天立地,谁想到他关键时刻竟然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啊!人——自己最熟悉的人,最亲近的人,怎么能这样熊包、这样无用呢?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真的应验在大明身上?三妹儿早就听说,罗圈腿是个骆驼背,弓弓腰,两腿就象自行车圈。虽然说掌鞋挣了不少钱,可是三十多岁了还是没有一个姑娘愿意嫁给他。难道真的要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到了八月十四上午,两家没有经过什么繁文缛节,很简单、很草率地就对亲朋好友、老少爷们发布了公告:八月十五是黄道吉日,两家一起办喜事。

    三妹儿无计可施,除了大明,哪里还有第二个人可以商量?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慌慌张张来找大明。大明听完三妹儿的诉说,却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神经错乱、六神无主,三脚揣不出一个屁来。三妹儿一气之下,把大明给她的小坤表摔在了大明怀里,抢过送给大明的绣花荷包,几剪子就剪了个粉粉碎。这叫什么男人啊?自己真是瞎了眼!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自己的命怎么这么苦啊?都说狗急了能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大明怎么就比不上个狗,比不上个兔子呢?     

    十四晚上,一轮圆圆的月亮挂在晴朗的天空,周围的星星不停地眨着眼睛,偶尔一声狗叫,给静谧的村庄带来一丝生气。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其实十四的月亮已经非常亮,非常圆,用反射的太阳的光辉,照耀着洋溢着喜气的村庄。三妹儿一家人欢天喜地,笑逐颜开,高高兴兴地为明天的大喜事忙碌着,却发现三妹儿不见了踪影。难道是大明把三妹儿勾引到自己家里去了?三妹儿的老爹哪里能咽下这口气,脖子上青筋暴涨,满脸杀气,手里提一把闪着寒光的大斧头,象李逵一般怒气冲冲地来到了大明家。大明家的大门虚掩着,他一脚就把大门踹开了。来到院子里,却没有人出来迎接他。三妹儿的老爹骂咧咧地大声叫嚣着:“有还喘气的人玩意儿吗?”迎接他的是一片寂静。他恶狠狠地冲进房门,眼睛却立刻瞪得象铃铛:大明坐在床上,象个木鸡一样在呆呆地发愣,好像瞎了、聋了、哑了,对一切都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十五早晨,火红的旭日刚刚跃出地平面,给美丽恬静的大地抹上一层淡淡的玫瑰色。

    有人在村东的大湾里,发现三妹儿的尸体漂在湾边。她身上穿着结婚的新衣服,脸上挂着冷冷的笑。
      自然,婚礼无条件取消。三妹儿的光棍哥哥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
      三妹儿自杀的消息传开,来攀阴亲的人踏破了门槛。现在的农村流行结阴亲,据说财礼比娶个活人都要多。最后,经过多个比较、多方摸底、多次考察、多轮协商,三妹儿的父母定下了出彩礼最高的四娃子。西庄的四娃子是个痴呆,生下来就长得三分象人,七分象鬼,十三岁上长大麻风一命呜呼。四娃子的父母听说三妹儿长得象一枝花,就豁上了老本:三万块。三妹儿的父母也放心了,有这三万块,就可以给三妹儿的哥哥买个外地媳妇了。
      三妹儿自杀的第三天黄昏,四个人抬着三妹儿的棺材到西庄与四娃子合墓,两家要在坟前举行隆重的婚礼。双方的亲朋好友,浩浩荡荡排成三队,满脸喜庆地来到坟前。虽然是阴婚,程序却一点都不少。披红挂绿的司仪郑重其事地宣布:“四娃子与三妹儿的婚礼现在开始!放礼炮!”礼炮炸开,在空旷的坟墓上空熠熠闪光……

    有一个高个青年,始终远远地跟在队伍后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婚礼完毕,所有嘉宾全部散净,他又跑到坟前,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有人说,那人象是大明。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一只老鸹在坟墓前沙哑地叫了几声,扑棱棱向着夕阳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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