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吉林延边地区龙井市朝阳川镇有位百岁老人王氏,祖籍昌邑北孟街,1900年出生,按昌邑的虚岁习惯,今年已107岁了。别看已年过百岁,但她耳不聋,眼不花,说话想事头头是道,出门进屋腿脚灵便。一辈子经历了清朝、民国、伪满洲国、新中国四朝四代,跟她聊起往事,就像翻开了用一个普通的农家妇女的记忆片断串起的百年中国史。
采访百岁老人,第一个问题就被卡住了,问她叫什么名字,老人回答,俺也没个名字呀。
小时候,老人是家中老大,爹妈叫她“大丫头”;成亲后“掌柜的”姓朱,街坊邻居喊她“老朱家的”。一辈子她最正式的官方称谓是“王氏”。
老人不但没名字,而且连字都不识一个。“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老人《百家姓》背得又快又溜,一直能背到“金魏陶姜”。旁边的儿媳妇揭了短,别看老人背得溜道,其实她连一个字也不认识写不下来。
1900年九月初三,老人出生在昌邑北孟街。家里穷,连大饼子、高粱米、地瓜都吃不上,穿的是补丁叠补丁的破衣烂衫。“褂子破得实在缝不起来了,就用米汤水浆一浆,在石头上砸一砸,砸硬实点接着穿。”
因为家穷,女孩根本念不上书。爷爷第一次教叔叔《百家姓》,老人跟在旁边一起念:“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结果被爷爷骂了一顿:“赵什么赵!一个丫头,早晚是人家的人,一个赔钱货念书有啥用。”
裹小脚
坐在炕上,老人是典型的昌邑老人的坐法,盘着腿膝盖叠到一起,两只小脚很乍眼。
“俺小时候,老爷儿们都梳着长辫子。老娘儿们都是小脚。”
“俺有个婶子,就因为是个大脚板,让叔在人前人后抬不起头来,所以总揍她。”一天,婶子干完活想上炕坐会儿,被叔叔一脚踹了下去:“瞧你那个大脚板,也算个人!还敢上炕坐着!”
婶子因为大脚板遭的罪让老人心有余悸,所以该缠脚时,没费大人什么口舌。又硬又厚的布,一层层紧紧地缠下来,直到把脚趾一根根缠断。随后,脚板开始腐烂流脓结痂。“俺骨头大,可遭了不少罪,晚上疼得火烧火燎,整晚整晚睡不着。那时候,俺才六岁。”
脚烂了又好,好了又烂,终于缠成了个粽子模样,从此再也不能蹦蹦跳跳了,“到哪儿都得一步步地挪着蹭着,空手走路都费劲,更别说拎点啥东西了。”
卖孩子
老人19岁出嫁,家里“掌柜的”姓朱,比老人小两岁,是个沉默寡言、本份厚道的庄嫁汉。娘家穷,夫家更穷。成亲不久又添了一男一女两张嘴,更穷得揭不开锅了。实在活不下去了,老人和“掌柜的”决定上朝鲜,闯关东。“俺有个叔伯兄弟,在韩国一个叫洛南的地方,在果目园给人打工。俺和‘掌柜的’商量就投奔他。”
远离家乡,生死难料,“俺爹劝俺们,丫头哇,你不能走哇,九月份东北天就冷了,冰天雪地,人生地不熟,遇病遇灾找谁帮忙啊。”“俺也不想走,可是不走哪有活路呀。”
1921年,挑着一双儿女,老人和“掌柜的”走了好几天才走到青岛。“俺们是从青岛上的船,当时俺又怀上了,挺个大肚子上了船。”去朝鲜的船有火轮,有“风船”(帆船),没人能说得清靠风靠帆的“风船”啥时能到朝鲜。“出海没几天,俺们的钱就花光了。没路费了,船又不知道啥时才能到,这可咋办。”
啥招没有的老人想到了卖孩子:“要小子俺就把大小子卖给他;要丫头俺就把大丫头卖给他。”有个山东老太太一直帮她照顾孩子。这时劝她:孩子是娘的心头肉哇,卖啥也不能卖孩子呀,卖孩子丧良心呐,还是找两件好衣裳卖了吧。当时老人掉泪了:“大娘,你看俺除了孩子还有啥值钱的东西,这破行李卖谁呀?”
好在孩子没人买,有好心人借给老人一点钱,船又顺风顺水,终于到了朝鲜。
离开朝鲜上延边
在穷人眼里,朝鲜是天堂,可那是富人的天堂。一家人刚上岸心就凉了一半。那个叔伯兄弟在地主家的果目园干活,连顿饱饭都吃不上,连个媳妇都娶不上。
老人说,语言不通,万事都难。老人月子里坐下了毛病,肚子又胀又硬。想找大夫,一没钱,二连话都听不懂。老人狠狠心,还得走!咋也找个说话能听明白的地方治病活命。“掌柜的”跟老乡们借了点钱,打了张车票,把她和孩子送上了车,小火车穿过中朝边境,直奔东北。借了钱得有人还,“掌柜的”自己留下干活还债。
拖着一身的病,拖儿带女,老人坐了一天的火车,车到延边地区龙井朝阳川下了车。
要饭
亲不亲,都是故乡人。朝阳川尽是关里的老乡,老人带着孩子在老乡家的小棚子里住了下来。揭不开锅了,老人准备和邻居家的女人一起去要饭。人家“掌柜的”心疼老婆,让老婆在家看孩子,自己去要饭。“掌柜的”在朝鲜还没过来,家里没男人,老人只好撇着小脚,冒着大雪自己去要。“苦哇,要饭还不敢在附近要,怕熟人知道传回山东老家,让爹妈惦记,所以冒着大雪跑得远远的,到南边的沟里去要饭。”
要了几天饭,“掌柜的”在朝鲜还清债赶过来,一家人团圆了,从此在朝阳川落地生根。
老毛子来了
解放前,战火频仍,让老人印象很深。1945年,苏联红军打进东北,赶走了日本人。在老人的印象里,“‘日本子’坏,‘老毛子’也不是好东西,红眉毛绿眼睛的,头一回瞅着吓够呛。”
“老毛子欺男霸女,一进村里就到处找女人。一听村里打更的喊老毛子来了,俺们妇女就都钻进庄稼地里和山沟里。老毛子抓不着人,就乒乒乓乓地往庄稼地里乱放枪。”
“俺小儿子那时候才六七岁,看到俺们跑,他也跟着往地里钻,真是兵荒马乱呐。”
儿子参军
老人有三儿三女,六个孩子,从大儿子长大能干活了,家里的日子开始好过点了。可是,日本投降不久,大儿子就参加了解放军,后来跟着队伍打长春,打四平。战斗激烈,村里一同参军的小伙子很多都回不来了,从大儿子走那天,老人就开始担惊受怕。成天往延吉跑,找大仙给儿子算命。儿子当兵两年,老人算了两年命,大仙算儿子没事,老人就很高兴:“等俺儿子回来,俺请你下馆子!”
直到大儿子挂满奖章回家了,老人才算放下心。解放了,儿女们也都长大了,有的参军,有的参加了工作,生活慢慢地好起来了。
五世同堂
“掌柜的”很多年前就去世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也走在了老人的前面。如今,王老太太有一个93岁的妹妹,四个子女中的大女儿今年也83岁了。五年前,在朝阳川最大的饭店,儿孙们给老人热热闹闹地办起了百岁生日宴。生日宴摆了26多桌,全是亲朋好友。数一数,如今老人有4个儿女,16个孙子孙女,17个曾孙,1个重孙,真正的五世同堂。
老人这辈子没少吃苦受罪,如今终于享到福了,现在她和62岁的小儿子一起生活,大院大房子,房子宽敞明亮,足有180多平方米。
连飞机老人都坐了两回。老人的家离飞机场不远,每天听飞机轰轰而过,据老人说,”坐飞机里面跟外面不一样,飞机里其实一点也不闹。”
长寿之道
老人耳不聋:隔个两三米和她唠喀不用大声;眼不花:据50多岁的小儿媳妇说:“老太太现在还能认针穿线,比我眼睛都好使。”腿脚灵便,屋里院外,半米高的炕,不用搀不用扶,进出上下自如。老人不但身体好,记性也好,一点都不糊涂,谈今说古,头头是道。
向老人讨教长寿之道,老人总结不上来。据儿媳妇说,老人从不挑食,一顿二三两饭,家里吃啥跟着吃啥。老人不抽烟不喝酒,不爱看电视。她说:“现在的电视没意思,不如以前说书唱戏的。以前听书听戏,俺听两遍就能记住,现在看电视,看半天啥也记不住。”
儿媳妇替老人总结,她的性格特别开朗,心特别宽,年轻时就很活泼,现在也常爱和儿孙们说说笑笑。
老人93岁的妹妹也在朝阳川,身体不如她硬朗。老人常劝妹妹有啥不高兴的事儿想开点,说着说着,老人开始教记者:“不高兴时你就念,财神财神进门来,又添人口又添财;财神正北坐,人财两大垛;快上快上,黄金万两。”
自从年过百岁,老人就开始享受龙井市政府每月一百元的生活补贴。受了一辈子的苦,如今成了挣工资的人。儿孙们虽说不上大富大贵,但家家衣食无忧。老人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天天细米细面地吃着,衣服好孬都没补丁,如今是俺这辈子过得最舒心的日子。”